听《红楼梦》讲座的人

詹丹

开多了《红楼梦》讲座，就会碰到五湖四海的各色听众。

知道聚会唱歌有麦霸的，但第一次碰到了讲座提问也有麦霸的。那是在杨浦区的一所中学，有女生连珠炮似的提问，每次我要回答了，她就会说，“还没问完，还没问完。”最后她问到十来个问题，我不得不打断她说，你问得再多，我也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因为我还得留出时间给其他同学，但你对《红楼梦》的热情，还是值得肯定的。她满脸涨得通红，不甘不愿地慢慢坐下了。

在各所学校，同学们提问大多踊跃，但问得最多的，还是关于情感方面，特别是宝黛钗爱情的。在上海书展的“七天七堂课”国学讲座中，有女生问我，妙玉的为人既然那么矫情，好多人都不愿意搭理她，贾宝玉为何还喜欢他？我的回答是，这才见得贾宝玉之所以为贾宝玉的“爱博”特点呀。在一所中学，有学生直接问我，作为一个男生，他应该从他们的恋爱中得到什么启发呢？我回答说，既然你是男生，你就应该有责任感，用西方一句话来说，责任开始于梦想的时候。贾宝玉虽然“爱博”，但在负责任这方面，还是缺乏行动力的，因为他行动并不自由，而之所以不自由，是他还没长大，一直到抄检大观园，他无奈地眼睁睁看着王夫人把晴雯逐出大观园，因为那时候，他还只有15岁，还未成年。所以，《红楼梦》给一个男生恋爱方面的最大启发，就是先要长大。他笑了，全场都笑了，也许大家以为我是幽默。

在一个学术馆里，有中学生对比了她听讲座前后的感受。说之前对《红楼梦》无感觉，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只是听了讲座，才有了马上去打开《红楼梦》读的冲动。她这么说时，我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但是，她又接着说，如果读完了，高考又能多几分？是的是的，我在椅子上重新坐稳了接口说，你们经常会提一个问题，用这么多时间来读《红楼梦》而不刷题，“性价比”有多高？那我只能从人生的素养和高考应试两方面，来谈谈读《红楼梦》的“性价比”问题。我不知道碰到这样提问的学生，是该兴奋还是失落。

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两次提问，至今历历在目。

在上海图书馆，一位老者问我，为何巧姐是被刘姥姥搭救的？他没等我回答，就自己说了：“刘”者，“留”也，所以她能把巧姐留下来，也是第五回里咏叹巧姐的是“留余庆”。然后他话锋一转，问我，你为何叫詹丹呢？他又代我回答了。“詹”者，“专”也；“丹”者，“红”也，说明你注定是专门研究《红楼梦》的，说得全场一片粲然。

每次提问结束，我一般都会给提问者赠书，但也有意外的一次是无人提问。我动员说，不用有顾忌，大家问什么都可以。有人来了兴趣，问我，是吗？问什么都可以？对，提问了就赠书。那我问一个。这个人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了。我期待着，她开口了，她的问题是：老师，你能送我一本书吗？

我哑然失笑了。

相遇生活中的人和相遇《红楼梦》，哪一个更精彩，更让我意外？也许，这样的区分和比较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听完讲座后的各种回应，如同红楼人物一样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