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0日 星期日
桃李枝头俏 万径待花开 王蒙再品苏州 读宋庆龄先生的画 三月三日天气新 我们都是春天的一部分 东佘山谒眉公亭
第15版:夜光杯 2024-04-08

东佘山谒眉公亭

喻军

“上海无山”这一说法是不准确的,有人以“九峰十二山”为例,对此加以反驳。当然也不是那么有底气,毕竟鲜有海拔百米以上者。倘论谁最知名,佘山无疑,分东西二峰,称为东佘山和西佘山。可惜我这个生于上海、长于上海之人,直到去年秋季以前都未登览过佘山。之所以这次能成行,一是觉得应予“补缺”,却也不尽然,记得徐霞客来过此山,还是陈继儒(号眉公,松江府华亭人,明朝文学家、书画家)的“终焉之地”,其寻访价值不言而喻。

进入海拔70余米的东佘山山门后,即见路中行者模样的徐霞客立像。史载他来过佘山三次,有两次专为拜访陈继儒。再往里,赫然见坡度宽缓的三大排上山石阶,间以两排窄形平行梯级,修砌得既规整又富气势,可并排走上十几人。倒是两边蓊翳的秋树和竹林,纷纷披披,益显植被之丰茂。行至半山位置,右向出现一座飞檐式凉亭,置于六角形台基之上,镂“白石山亭”四字。有碎石铺地,石护栏环亭,凭栏即可眺望山南的风景。这亭子便是为纪念陈继儒而设,他当年的隐居处,名曰“白石山房”,惜已无存。其具体位置,可比照东南坡突起河边之矶石,传系陈继儒垂钓处。“白石山庄”的方位,即处眉公钓鱼矶以东。

其实,陈继儒最初的隐居地是在“二陆读书台”所在的小昆山。他年近花甲时,因母丧葬于辰山,遂移居较近的东佘山,并终老于此。出于钦仰,他在东佘山建庙祀“二陆”(陆机、陆云)两位先贤,乞四方名花供养,名为“乞花场”,言以娱二先生。“二陆读书台”系上海最早的人文遗迹,陈继儒移居东佘山后,依然对此心心念念。

我曾写过一篇谈华亭派和董其昌的文字,其中有一节专谈董其昌和陈继儒的交往。此二人一显一隐,本不同路,却是明朝著名的一对终身知己。二人曾共赴考场应试,陈继儒落榜后谢去青襟,从此绝意仕途;董其昌在科场屡败屡战,终于高中二甲头名(传胪),继而跻身高官之列。有意思的是,陈继儒隐居后,著书立说,成就斐然,求见他的三吴名士,包括徐霞客在内,竟“河下泊船数里”,可谓“隐中有显”;董其昌位高权重,却志在书画,由于朝廷人事倾轧,渐生退隐之念。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才羡慕起陈继儒这一现实版的林下优游之士,可谓“显中有隐”。陈继儒曾记“陆以宁谓董玄宰云,今日生前画靠官,他日身后官靠画”,实属旁观者清。董其昌呢,也从不以地位悬殊、尊卑有别而对陈继儒有所怠慢。他们交谊深厚,以文章书画相砥砺,学术上亦声气相投,为“南北宗论”的两大旗手。董其昌72岁卸官后,时与陈继儒相往来,他们共赏书画,或相互题跋,这在许多存世作品中可得验证。2019年3月,我曾于上博董其昌大展上,见过多幅陈继儒题跋董其昌的书法。陈继儒系一“山人”,董其昌曾打算为其出资筑楼,便于就近倾谈,可见倚重。董其昌死后,为其主持丧礼的,不是高官大员,而是从佘山上下来的平民百姓陈继儒。陈继儒小董其昌三岁,世寿皆为82。

陈继儒没有出仕机会吗?非也!内阁首辅、同乡徐阶很是器重他,黄道周、董其昌也屡次举荐,朝廷也曾征召他,陈继儒皆以病辞。“事迹”传开后,当地所有酒楼都张挂陈继儒画像以示仰慕。

东佘山虽不高,但我访至白石山亭和眉公钓鱼矶后,便没有登顶的兴致了。陈继儒就是东佘山的“山顶”嘛,也是那个时代文人中的顶流。他早早(29岁)退隐山林,不是社恐,不是避世,而是成全自我,成其大我。后人谓陈继儒乃一介“处士”,如朱彝尊所说:“仲醇(陈继儒字)以处士虚声,倾动朝野”;今人多称陈继儒为“山中宰相”,则属特别“加分”,为何?因为据我所知,史上被称为“山中宰相”的人物,大多地位特殊,无一“处士”,如南北朝的陶弘景、唐代的李泌和明朝的王鏊。前者做过官,后隐居茅山修道,仍对时局有巨大影响力,梁武帝都是他的拥趸;后二者本就担任过宰相,加一“山中”,只是区隔了朝野。而陈继儒大半生都在那座小山里,和林和靖一样从未入仕。但他揽月以观物,听溪以致远,沉酣经史,醉心书画,妙著文章,能说这不是一种别样精彩的人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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