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30日 星期日
天亮前后,金融街的生死较量
第15版:星期天夜光杯/上海珍档 2024-06-02

天亮前后,金融街的生死较量

悬挂迎接解放标语的中国银行大楼

苏州河畔浙江兴业银行仓库

新华银行员工参加庆祝上海解放游行

接管银行业的军管会代表在外滩合影

上世纪40年代外滩金融街(油画,上海市银行博物馆藏)

◆ 黄沂海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申城拂晓在即,分布在上海金融业3个组织系统的地下党员共有163人,他们根据中央指示精神,里应外合,同舟共济,短时间内筹组人民保安队银钱业中队,全力开展护行、护产、反迁移、反逃跑的斗争,肩负起维护安定、迎接解放的任务。

一些银行、钱庄职员虽然没有机会加入人民保安队,但也配合上街张贴宣传标语,向前来银行的客户及过往路人分发传单。当时部分市区已获解放,苏州河北岸仍有国民党军队负隅顽抗,枪炮声不绝于耳,流弹横飞。中国企业银行的员工正在江西路上张贴标语,恰巧一颗子弹袭来,头顶上一根电车线被击断,从空中掉下,近在咫尺,险象环生,但他们保持镇定,坚守阵地。

智擒“冒牌货”,守护银行家当

由于军事形势的急剧转变,国民党抛出所谓“反共应变计划”,妄图阻止解放军的前进脚步和人民政权的建立,打算在上海作最后的挣扎。银行业党组织顺势而为,发动群众,众志成城,守护财产。1949年5月24日,人民解放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挺进部分市区,当晚,不少银行、钱庄的党员和群众纷纷赶到各自单位通宵值班,开始执行起人民保安队护行、护产的庄严职责,确保网点建筑、仓储物资、账册档案等免遭破坏。浙江兴业银行的叶德煌利用在统计股工作的有利条件,负责收集若干行庄的情况,将资产、经营范围及管理人员姓名等写成书面材料,递交给党组织。

稳民心,保核心,银行的“核心”就是资产。地下党通过应变互助会,号召职工竭力保全档案资料。对于银行大楼内部的“硬核”部位,诸如储存金银外币的库房、档案部门、财会部门、水电机房等,均布置骨干分子各守其岗,各司其职,并随时掌握电话总机的对外通话记录,提防国民党残兵暗中转移破坏。每到夜间,互助会安排人员轮值夜班,二三人一组,手持电筒,四处察看,确保银行财产无虞。在互助会日以继夜的不懈努力下,绝大部分银行的财产、账册、档案、库存现金等毫发未损,得到妥善保护。

应变互助会的另一职能,就是安定职工的衣食住行。金城银行筹备了大米、食油、面粉等民生必需品,准备在必要时分发给职工;中国银行在职工集中居住的十余处宿舍区,组织职工与家属通宵巡逻,以防不法分子滋生事端,趁机抢劫。沪西林肯路(今武夷路)的“中行西业”职工宿舍,位于西郊铁路沿线,正处国民党军队构筑工事地段,住在那边的职工面临被无端迁出而流离失所,互助会火速联络行方腾出仓库大楼等闲置房屋,作为员工的临时安顿之处。

战火纷飞,一些银行流动资金无法周转,职工领不到薪水,家里嗷嗷待哺。四明银行上海分行经理陈宜生以自家房地产为抵押,出面向中央合作金库获得一笔贷款,购买了一批银元,给每位职工发放3块银元,聊补无米之炊。

天亮前后,局势纷乱,鱼龙混杂,不少金融机构陆续碰到来历不明的组织前往“接管”的状况。据报告,中国农民银行、中央合作金库等处遇有冒称“上海市人民自卫军中共上海市政工作队”登门,经人民保安队及时纠偏,相关部门方明白“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才是唯一的正式接管机构,阻止了数起非法“接管”事件的发生。聚兴诚银行人民保安队队员在中央信托局巡逻时发现,有自称“华东军区司令部政工队”的一伙人进驻该局,暗中叮嘱其负责人看管好自家财产,火速派员告知军管会,将不法分子擒拿法办。

票据“打埋伏”,巧送秘密刊物

上海票据交换所因其职能特点,汇集各大银行、钱庄业务精英,人来人往,信息潮涌,可谓绝佳的宣传阵地。上海解放前夕,地下党发行了《上海人民》秘密刊物,通篇登载党中央领导人的讲话和解放战争胜利形势的报道,发行地点设在浙江路孟渊旅馆门口的报摊上。金城银行交换员陆志藩、郑鸿琪承担起这份刊物在金融业的发行任务。当时金城银行在永安公司内设有收款点,他俩每天去收取票据时会途经该报摊,每遇《上海人民》发行日,便去报摊领取100份左右刊物,放在大皮包底层,上面覆盖银行交换票据,然后分送给多家行庄的交换员,由他们趁着夜色把刊物悄悄地塞进银行信箱或大门里。次日,有关申城即将迎来黎明的消息在银行白领中流传开来……

此时,在银行群众运动中拥趸无数的《银钱报》编辑部也迁入新华银行总行2楼,报纸趁热打铁连出3期号外,及时报道解放军进入市区的动态,并刊登了市军管会的布告和金融机构开展护行、护产斗争的情况,极大地振奋了业内员工的士气。

变局当前,人心浮躁,有些职员不了解党的政策,各种谣言甚嚣尘上。尤其是服务银行多时的中老年员工,家累繁重,顾虑较多,当听到华北新解放的城市对50岁以上的员工统统“扫地出门”的传言后,情绪相当低落。这时,《银钱报》及时开辟“南北西东”专栏,摘登了天津、济南等地中国银行经人民解放军接管后,当地同仁来函反映的真实情况。有位来自天津邮政储汇局的襄理在接受采访时说:“天津解放后,共产党军队纪律严明,对市民秋毫无犯”,他还说到“为人民”是共产党的三字经。同时,又请来刚办妥移交手续返回上海的原中行济南支行经理周寿民“现身说法”,宣传了被接管单位均实行“留者欢迎,去者欢送”的政策,让许多银行老法师顿时吃了一颗“定心丸”,谣传不攻自破。

打响“闪电战”,迅速恢复营业

1949年5月26日凌晨,苏州河南岸已经迎来胜利的曙光,而外滩“万国建筑博览群”仍在国民党残余部队的枪炮射程之内。浙江兴业银行的仓库坐落在苏州河以北,国民党军队有一个连的人马仍在仓库屋顶平台上架设机枪,朝着西藏路桥和浙江路桥射击,企图垂死一搏。人民保安队队部打电话找到浙兴银行仓库副经理姚孝曾,让他通过适当方式向国民党部队宣传党的政策,动员他们投降。人民解放军的意见传达后,除连长一人在屋顶顽抗被击毙外,所有官兵均不愿再为国民党卖命,向解放军投诚。

天际露出鱼肚白,外滩23号中国银行大楼外墙,倏然亮出“庆祝大上海解放”“欢迎人民解放军”两条巨幅标语,长约30米,令过往市民欣喜不已,拍手称快。这也许是外滩出现最早、悬挂最高的迎接上海解放的标语。

知情人都晓得,眼前这一切,是由潜伏在中国银行的中共地下党组织悄悄策划的。挥毫者叶子圣,也是党支部培养的积极分子,他一大清早就赶到了银行,匆忙间找不到红布,即在同事搬来的两匹白布上书写标语。

中行地下党支部成立于上海“孤岛”时期,首任书记江春泽,便是在银行岗位的斗争磨砺中逐步培养发展起来的。5月27日,上海全面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代表阔步走进外滩中行大楼,员工自发赶来列队欢迎,掌声笑声欢呼声,响彻走道与大堂。两天后,中行大楼4楼食堂人声鼎沸,坐得挤挤挨挨,许多员工破天荒地和中高级经理坐在一道参加会议。会场里的老职工有感而发:“共产党召开的会,就是不同寻常啊!”

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军代表冀朝鼎高度肯定了全行上下群威群胆保护行产的壮举,宣布了9条接管政策,特别强调了“自上而下,按照系统,原封不动,整套接收”的方针,这16个字犹如定海神针,迅速平定了全行不同阶层员工的忐忑心态,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中高级职员,也放下瞻前顾后的思想包袱,热情高涨地和其他员工一起放开手脚,投入到资产账册的编制交接和繁重的复业准备工作中去。

仅花了10天时间的调整准备,新政权阳光沐浴下的中国银行大楼,于1949年6月6日再次对八方来客张开了臂膀。

难舍“母亲河”,冀望金融报国

共和国成立刚过一个月,在中南海怀仁堂,周恩来总理握着金城银行总经理徐国懋的手说:“徐先生,你从香港回来了,这很好,我们非常欢迎你。章士钊先生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新中国非常需要金融家。”1949年3月,徐国懋面对国民党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共赴台湾的“规劝”,以公务缠身为由婉拒,后为处理香港金城银行的事务离开上海,但当他从外媒上悉知共和国百废待兴的建设现状时,冒着性命危险毅然决然迅速返回大陆。受到周总理亲切接见后,他又将亲身经历写信告知身在港岛的金城银行创始人周作民,促成他翌年重归祖国的怀抱。

作为中国第一位博士银行家,徐国懋的仁义之心,同国家与民族的命运连结在一起。从中南海回到黄浦江,他继续掌舵上海金城银行,后又担任公私合营银行副总经理,暇余编著了《上海钱庄史料》和《金城银行史料》。他表示,写这两本书的动因是:“新中国成立后,金融业的未来肯定会有难以限量的发展,把我们经历过的辉煌和坎坷如实记下来,让后来者在任何情况下,都坚守一条‘为国家民族办金融’的底线,守好人民的钱柜。”

无独有偶,当一些银行界人士在去留问题上举棋不定之际,浙江实业银行经理陈朵如却不惧风雨,坚决主张留在上海。他非但不安常守故、绯徊观望,还加快了位于汉口路的浙江第一商业银行大厦的建造进度,亲自监工督促,并于1951年9月竣工,成为上海解放后第一幢新建筑。在金融业社会主义改造中,他又主动向人民银行呈交浙江实业银行暗账资金500万美元。

“人生急转弯,命运两重天。”当年离沪的绝大多数银行家,之后在异国他乡落寞沉寂,事业戛然终止。解放后先后出任公私合营银行副董事长、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市分行副行长的陈朵如时常感慨:幸亏共产党的指引,让我有了事业上的第二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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