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27日 星期六
长乐未央 琴瑟友之(篆刻) 临河而居 正视内心,看向蓝天 大唐霓裳中的“时装” 吩咐毫尖追不朽
第12版:夜光杯 2024-06-29

大唐霓裳中的“时装”

王金声

众所周知,沈从文不但是20世纪中国文坛的巨匠,也是研究历史文物的学者,他在古代服饰考据上留下重彩浓墨的一笔,同时创作出与自身文学相比肩的辉煌成就。

1949年后,沈从文在时代变革中主动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位置,自觉告别文坛来到历史博物馆,他在馆内被目为“反动作家”,不仅不被重视,还屡遭排斥,长时间连个办公写字的地方都没有,他的主要工作是为陈列室展品书写标签,不折不扣作了十年说明员,当展厅观众人多时,他便主动上前讲解,可大家不敢恭听他的湘西土话,但他依然故我。

他在纷繁复杂的逆境中游心于物,安静地磨砺自己,自言“人生是一种沉默的斗争或一个沉默的战场”。十年后沈从文又倾注于服饰史的考究,因其不务正业,始终不获支持。直到周总理对文化部提出中国服装历史悠久,却没自己的服饰文化图书作为出访的国礼,时任副部长的齐燕铭顺势推介了沈从文的编撰计划,就这样,他没有敷衍,在特殊的环境里专注一事,坚持不懈,终不辱使命。“经过许许多多曲折过程,前后拖延了约十七年”,以“坚百忍而图成”的开山之功,完成中国服饰史上第一部通史《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繁花落尽,字里行间销蚀了他人生中的最佳年华。

《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不是一般通俗读物,沈从文以严谨的学术态度挈领出古代服饰的大纲,从历代绘画、古籍版画、石刻雕塑、墓室壁画等资料中梳理甄别,利用考古出土的陶俑、纺织品、佩饰和器物等实证,抉微钩沉,对三千年以来中华服饰的礼仪制度、形式特征以及朝代更迭中的嬗变精准探索,会同历史文献进行缜密对比,开创以“史实相证”的研究方法,成为中国古服饰研究的奠基人。篋藏一封沈从文致家齐的函札,从中略见一斑,照录如下:

家齐兄:䩞鞢带制,《会要》虽提到上面缀系的东东西西,形象反映却似乎有些不尽一致。或参考一下韦泂墓石刻一拈花人,《故宫名画三百种》周昉“职贡图”和敦煌画西夏供养人,又乾陵等石刻(胡人无头)记得似乎也有佩带的,又王子云编《古代石刻》一书中有一“说法图”中胡人也有过。此外《西域画集·中》一书中也可查查。总之,把所有不同处理一一画出来,排个队,将可得到一些不同知识。对实物复原可作参考。不知尊意如何?

从文

据函可知,想必是家齐同志向沈先生求教有关唐代胡服的小问题,原信不存,笔者仅知家齐为文物出版社编辑王家琦,毕业于东北大学,是历史学家金毓黻弟子。似乎沈从文对来函垂询极为重视,引经据典深究详答,是沈从文服饰研究中极具文献价值的史料,欣喜之余,就复函所列阐释如下:

《会要》指《唐会要》,卷三十一条曰:“景云二年四月二十四制,令内外官,依上元元年敕,文武官咸带七事。(谓佩刀、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袋、䩞鞢等)”。唐武德四年,唐高祖颁布衣服诏,唐人服饰一改汉魏宽衣博带的风格,吸收胡服样式,男子常服为幞头、圆领袍衫、革带和长靿靴,其中革带正是西域胡人的装束,革带上有孔,悬绳垂挂一些日常物件,供游牧使用,又称蹀躞带。《新唐书·五行志》:“高宗尝内宴,太平公主紫衫、玉带、皂罗折上巾,具纷砺七事,歌舞于帝前”。又:“天宝初,贵族及士民好为胡服胡帽”。向达先生指出:“开元天宝之际,天下升平,而玄宗以声色犬马为羁縻诸王之策,重以蕃降大盛,异族入居长安者多,于是长安胡化盛极一时”。由此可见,盛唐之际的丝绸之路带来了中外贸易的繁荣,西域商贾纷至沓来,长安城内胡风盛行,达官贵戚纷纷效仿,胡服俨然成为流行的“时装”,亦接连掀起了一波女性时尚的潮流。《新唐书·卷十四·车服志》记:“开元中,初有线鞋,侍儿则著履,奴婢服襕衫,而士女衣胡服。”故刘禹锡有诗:“胡服何葳蕤,仙仙登绮墀。”传说虢国夫人也好穿胡服男装,如宋徽宗所摹唐人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描绘的随行九位侍女中,竟有五人穿了男装。诚如综上,不难看出唐朝鼎盛时期开放包容的社会风尚和追求生活的真实写照。

《古代石刻》全名《中国古代石刻画选集》,由美术教育家王子云编辑,1957年出版。王子云早年留法,专攻雕塑与油画,曾任杭州艺专、北平艺专和西安美术学院教授,有《唐代雕刻选》《中国雕塑艺术史》等著。

至于信中“韦泂墓、敦煌壁画、乾陵石刻、《故宫名画三百种》、《西域画集》”诸条,这些书在王家琦供职的文物出版社资料室里及《文物》所刊“唐韦泂墓发掘简报”中,应触手可得,这里不再赘述。然而,就这页小小的彩笺,足以彰显沈从文倡导文史研究旨在“由物证史”的理论和方法,以及他寄望于后学潜心考证的拳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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