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在家门口敞开

王征宇

去看叔父，他正津津有味地在看电视剧。令我惊诧的是，他在看的是古装仙侠剧：小生和两位姑娘为了救同伴，陷在了树林的幻境中。小生语气笃定地说，迷榖树有个特征，喜欢听曲，听了它就能开花，花香吸引雨蝶，顺着雨蝶飞行的踪迹，就可以找到主树破除幻境。说罢，小生摘了片树叶吹了起来，清脆的乐声传出老远。他们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主树。

我轻笑着问叔父：“这种电视剧您也爱看？”

“电视剧拍出来就是给人看的，为啥我不能爱？”叔父风趣地反问。我不好意思地回了句：“通常上了年纪的人喜欢看正剧。”叔父掏出手机一阵划拉，微笑着递给我看。手机页面是关于迷榖树的介绍：古籍《山海经》中称，迷榖树“其华四照，佩之不迷”。迷榖树是上古神树？我惊讶极了。叔父点点头：“传说中，迷榖树可以形成一个探照灯一样扫射四方的奇景，佩戴它的枝叶，迷幻药都不起作用。植物多听音乐，可以长得更好，迷榖树闻乐开花。这段化得很好。”

叔父喜用“化”来形容传承。他讲《金瓶梅》中，李萍儿去世后，潘金莲和如意儿都问西门庆要她的旧衣服，这段是从《诗经》“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化来的。你死了，你的衣服，都是别人享受。是劝诫世人，不要活得太物质。

听了叔父的解释，我心里开出了一个窍儿：看似无厘头的剧情，倒是“采千载之遗韵”的神来之笔。

看我神色豁然，叔父调侃道：“上次看到仙侠剧中出现男的少司命，传说少司命主生育，是女神，我以为剧情有反转，可看到最后也没有，很想找编剧好好聊聊。”说罢，目光明亮的叔父开怀大笑，两侧嘴角向上弯起大大的弧度。

我由衷赞：“叔过的是‘上八洞神仙’日子。”

叔父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做神仙规矩太多，哪有我的日子逍遥自在。”

从机械工程岗退休后，在小镇独居的叔父，爱看书、看影视剧，种菜、种花与自然为伴。旁人眼里，叔父的生活如垂钓者守着小块绿荫，未免单调。叔父却能把庸常生活过得乐趣无穷。他是英国作家切斯特顿说的，“站在自家菜园，仙境就在自家门口敞开的人”。

得知读初中的外孙女喜欢拍照，叔父在院子里搭起花架，种上欧月、铁线莲等花卉。“种无不佳，培溉在人”，在叔父精心养护下，和美人脸一样雍容的欧月，一朵一捧，将小院融出片片云霞。他还到照相馆租了汉服，又网购了“哈利·波特”的斗篷和饰物，让外孙女和同学们变着花样拍。叔父认为，学习的时候认真学习，玩的时候就尽兴玩，才对得起珍贵的青春时光。

前些天，与叔父的儿子阿威聊起2025年又一个长白山十年之约。九年前，热爱《盗墓笔记》的“稻米”（“盗迷”谐音）阿威，得到“上长白山接守了十年青铜门的张起灵回家”的邀约，热血沸腾，意欲同行。他妈妈一听，离高考不到一年的儿子不远千里去长白山接一个现实中根本没的人，觉得荒唐透顶，竭力反对。通情达理的叔父力挺：“接的人是虚构的，但儿子得到的快乐是真实的，况且孩子在读的书里，很多历史学、民俗学的知识。”有了爸爸的支持，阿威如愿成行。吊诡的是，第二年阿威高考的作文题是“虚拟与现实”，他以切身体会写成的作文得了高分，后来进了心仪的大学。

在世俗的世界，不那么世俗地活，往往很困难，而生命的高下，恰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