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的桥

赵燕飞

那天晚上，我在怀化通道县城差点迷路。

县城并不大，我沿着双江河堤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不知为什么，有些恍恍惚惚。眼前的一切，人、水、桥、山，包括天空，都在闪闪发光。那些光芒，红似樱桃，黄似芒果，绿似麦苗，橙如落日，蓝如大海，白如星光，紫如薰衣草……

走着走着，就遇到一座桥。通道的风雨桥素以繁复之美孤标傲世。这桥雕梁画栋，原本已经很精致了，又因为通身流光溢彩，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仿佛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这还不止，桥的影子潜入双江深处，那条木质长廊俨然成了现实与梦境的分界线。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你抬头仰望星空，星空却在双江河里仰望你。

走着走着，又遇到一座桥。这桥的名字好听：万福桥。桥的两侧有一副对联：左边柱子上写着“百丈高崖一步登”，右边柱子上写着“双江水暖九桥渡”。原来，双江之上竟然有九座风雨桥。不知道自己经过了几座，也不知道自己还要经过几座。万福桥比我刚才经过的风雨桥更大气更精美，忍不住走进去，发现桥亭藏着不少“玄机”：顶部有四根主柱，想必是象征春夏秋冬；旁边十二根略小的环柱，应是代表一年有十二个月。四季轮回，万福常在。中国人的潜意识里面，祈福之念从来不会缺席。在万福桥头跳着交谊舞的人，脸上的笑容仿佛格外生动。他们的牙齿在发光，他们的眼眸也在发光。当我从他们身旁经过，只觉心头一暖，仿佛那些光芒可以抚平灵魂深处的皱褶。

走着走着，我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一样美得令人眩晕的桥，一样五颜六色的江水，一样笑意盈盈的人，定睛细看，对面的山峰似乎与刚才所见的不一样。这山有一条巨大的彩色瀑布，从山顶急泻而下，到了半山腰似乎又被某双看不见的巨手托住，就那样硬生生地挂在半空。或许那不是瀑布，而只是半山腰通往山顶的桥，时光之桥，岁月之桥，令人不敢直视。

我的眼神不太好，常常看错人，看错事物，夜晚尤甚。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某些时候将错就错，或许比发现真相更令人欣慰。比如这条瀑布，或是牛郎织女的鹊桥之影。断桥未断，鹊桥无鹊。即便在我的出生地周官桥，我也从来没有找到过某座名为“周官”的桥。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吧。

在铺天盖地的霓虹里走啊走，终于走累了，想返回，却已找不到怎么走才是真的“返回”。只好拿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步行导航前往所住宾馆。路过一家夜宵摊时，香味像是长了钩子，扯住我不让走。连着吞了好几次口水，我狠下心继续往前走时，脑海里却是之前在皇都侗寨吃合拢宴的情景。唱转转歌，喝转转酒，侗乡人的热情让我感动之余，又有些不知所措。我毫无酒量，既怕自己喝醉了出丑，又怕自己拒绝喝酒而坏了规矩，扫了大家的兴致。好在侗家阿妹善解人意，“高山流水”这一关放了我一马。

仔细想想，一只碗接一只碗，斜着往上“砌”，酒从最高处往下流，从一只碗流向另一只碗，歌声不断酒不停，客人端坐着，双手不许碰碗，任由侗家阿妹碗里的酒水源源不断地流进自己的嘴里。我总觉得，那一只碗接一只碗斜着往上叠加的过程，很像造桥，桥造好了，酒水就能不慌不忙地从桥的最高处走到最低处，直到走进某个客人的心窝窝了。

通道多桥，桥又何尝不是“通道”？从贫穷到富裕，从过去到未来，那是希望之桥，更是幸福之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