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31日 星期三
桃花峪桥远眺黄河中下游分界线 听泉观瀑(中国画) 三十二载梦初圆 我的中学情结 步入群峰几万重 今晚,你感受到爱了吗
第12版:夜光杯 2024-07-15

我的中学情结

林少华

好歹读完初一,我就辍学了。

莫言兄还不如我,小五就辍学了。

辍学缘由大不一样。他的辍学,是因为作文写得不好。或者莫如说他自认为写得好,而老师认为写得不好,他一气之下背起书包蹿出课堂——不学了!我呢,所有科目中顶数作文好。初中入学没几天写的作文就被初三老师拿到初三班上念:“喏,人家可是刚初一哟,你们都初三了!”念罢还贴在门厅墙报上展示。用现今流行说法,俺是学霸。小学期间是少先大队学习委员,上初中后是班级学习委员。学习还不容易,比上山砍柴或挖野菜容易多了!

然而我辍学了。准确说来是被辍学了——因为学校停课了,“停课闹革命”了,“上山下乡”了——我不得不离开还没趴热乎的书桌,不得不放下还没拿热乎的书本,不得不扔开还没背热乎的书包……尤其是,我是多么舍不得那个班级啊!班长是女生,脸盘又白又圆,跟月亮有得一比,碎花对襟夹袄,粉红色围脖,矜持稳重,讲话有板有眼——永远的班长!同桌也是女生,数学天才,解题不套公式,直接翻牌,冷静得像一支三分钱冰棍,时而像看五分钱冰棍似的看我的作文评语。还有一位男生把线装书《千家诗》借给了我,而我谎称丢了没还,他也没再讨要……相处一年不到,突然天各一方!

如此这般,我对中学怀有一种类似乡愁的情结。每次路过中学门口,我都自觉不自觉地从大门口或隔墙张望——我是多么想进去听几堂课、进去寻找班长他们的身影啊!

常言道心想事成,2024年4月6日这一天,离开初中课堂五十八年的我,忽然有了当中学生听课的机会。一口气听了六堂课:《桃花源记》《拿来主义》《离骚》《雷雨》外加小学课《少年中国说》《少年闰土》,不是在故乡母校听的,地点是无锡影视拍摄基地,课名为山东卫视“超级语文课”。好,我最中意听语文课。不料,这六篇课文,哪一篇都没学过,都要预习。难度不小。高中部的《离骚》就不用说了,就连小学部的《少年中国说》,都害得我这个大学文科教授查了好几个生字!别笑,你也未必认识。喏,“矞”“硎”“翕”,认识?不认识吧?《离骚》不仅一个个查生字,还得一次次找注释。

开始听课。讲《少年中国说》的是成都一位女老师魏洁,讲《离骚》的是北京一位男老师郝兆源。魏老师深入浅出,声情并茂,极有感染力。引导学生一遍遍齐声朗读课文的环节尤其感人。听,三十八名小学生的语声响起来了:“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听得我但觉春雷滚滚,响遏行云,或如清泉出山,一路琤琮——尽现汉语的韵律之美、洗练之美、气势之美。不错,语文关乎审美、关乎精神底蕴、关乎心灵家园。郝老师不愧姓郝,的确讲得好。生动风趣,举重若轻,别开生面。他也让我看出了中学老师和大学老师的区别:大学老师只消摇动三寸不烂之舌即可,听不听由你;中学老师(包括小学老师)甚至要舞之蹈之来吸引学生的注意力。课文最吸引我注意的是这样两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是啊,日月不淹,春秋代序,彼时中学生的我不到十七,今日“中学生”的我则年逾七十。

听得我最放松的,是马玉炜老师讲的初中部《桃花源记》,四十五分钟,但觉“怡然自乐”,“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对了,那位回答问题时不慌不忙有条有理的圆脸小姑娘,岂不就是“永远的班长”?我前排斜对过那个女生的眼神,简直像极了我的天才同桌;那个大个子男生,假如掏出线装《千家诗》,活活就是那个要好的男同学……

好了,不再冒充中学生了。听课固然不假,而我真正的身份是课评员和“超级语文”第三季总决赛评委。作为评委,我把最高分给了同样来自成都的胡丹老师。他的课讲得独具一格,师生一起以课堂为舞台表演《雷雨》。他演的周朴园,除了形象,别的什么都像。惟妙而不惟肖?他像的是当年教我初一语文的于老师。这回,我毫不犹豫地把最高分给了和他相像的胡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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