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噪声共存

（新加坡）尤 今

在聚会里，阿烨神情抑郁，问起时，她幽幽地表示：新近搬来的邻居喜欢宠物，养了三条狗、三只猫、一只鹦鹉。本来嘛，井水不犯河水，邻居宠物再多，也与她无关，问题是，狗儿撕心裂肺的汪汪声、猫儿细水长流的喵喵声、凤头鹦鹉震耳欲聋的鸣叫声，劈头盖脸而又无所不在，原本宁静的环境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塞满了，一点缝隙都没有。阿烨是居家办公的编辑，文字的工作需要绝对的安静，然而，这些密不透风的嘈杂声却像滚烫的水，烫伤了她的听觉和视觉，头痛欲裂的她，根本无法专注工作。

正想找新邻居交涉时，邻居却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上门造访，以满脸的笑意释放满怀的善意。攀谈之下，才知道大家的家乡都在马来西亚，有了这一重关系，彼此的距离蓦然拉近了。阿烨正寻思着如何提出噪声的问题时，对方却像读着她的心思，左一句抱歉、右一句对不起，为他养的宠物致歉，他解释道：“也许是初来乍到，环境陌生，它们都闹出了些声音，兴许过些日子情况便会改善。”阿烨别无他法，只能接受，一心希望能盼来原先的宁静。

她盼了又盼，却总盼不到，狗儿猫儿鸟儿依然肆无忌惮地制造嘈声；邻居呢，也依然三不五时地上门来，盛意拳拳地赠送土产、水果、美食。她想拒而不收，却又觉得不近情理；只好买了礼品回送对方；一来二往地，双方倒好像成了好友；不过，宠物不受控制的噪声，始终是阿烨心上一个消除不了的疙瘩，尤其是那只凤头鹦鹉，长得千娇百媚，叫声却穷凶极恶，在月光清澈的夜晚，更是叫得声嘶力竭，仿佛有人在追杀它。阿烨书稿上的文字，被吓得四散奔逃，阿烨伸手想去抓，却连半个字也抓不着。悲伤像熏染的墨汁，在她心叶上扩散开来，浩浩瀚瀚，她觉得自己由顶至踵都是黑的。

聚会上，大家七嘴八舌地出谋献策，有人劝她向居委会投诉，也有人叫她去报警。

可阿烨双手一摊，无奈地说：“恶汉不打笑脸人呀！再说，就算居委会出面、警方上门，也没有办法叫他的狗不吠、猫不叫、鸟不吼啊！”

那么，难道只能忍吗？

一直没有开口的阿沅这时突然问阿烨：“你打算搬走吗？”阿烨生气地说：“我已在这儿住了20多年，哪有可能说搬就搬！”阿沅好整以暇地说道：“既然不搬，又没有办法改变现状，就只能努力把自己融进新环境里了！”阿烨觉得她在讲风凉话，没好气地应道：“针不扎你，你哪里知道痛楚！”阿沅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早就被针扎到了！”大家都把目光凝聚在她脸上，她不疾不缓地说道：“40岁那年，我患上一种罕见的耳鸣症，好像有人躲在我的耳膜里，日夜不分地击鼓，屡医不愈。我被鼓声击倒了，开始看心理医生，他说：你既然没有办法扳倒它，就妥协吧！融入它，与它和平相处，把它当作背景音乐！医生的话，醍醐灌顶！如今，我和这背景音乐已经和平相处20多年了，坦白地说，没了这鼓声，我恐怕还会失眠呢！”顿了顿，又恳挚地说：“阿烨，你姑且想象自己住在丛林深处，与动物日夜相处。它们的叫声，都是大自然的音乐啊！”

阿烨回去后，便尝试在脑子里把自己“搬”进丛林里。起初，宠物的叫声依然刺耳，然而，她非常阿Q地安慰自己：“住在丛林里，只有温驯的猫、狗和鹦鹉，没有凶猛的虎、豹和狮子，多么幸运啊！”渐渐地，噪声竟不那么难忍了……她知道，终有一天，这些声音，会变成她的“背景音乐”的。

“打不赢，又逃不掉，便和谐共存。”她默默地微笑着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