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罗丹一起在生命中奋力行进

行进的人

柱子上的男子

三个影子（之一）

吻

手

思想者

张 生

巴黎奥运会开幕了。竞技体育，是力量的展现，不过当它与艺术结合在一起时，也就融合为“力与美”的交响。本期，我们跟随作者在罗丹博物馆解读罗丹的雕塑《行进的人》，感受艺术中的体育精神和魅力。 ——编者

罗丹博物馆（Le musée Rodin）地处巴黎安静的瓦雷纳街（77 rue de Varenne），是由罗丹生前的住所和工作室改建成的。这里面积不小，据说原来是一家富豪的花园饭店，因此除了一幢漂亮的两层楼的白色古典建筑，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进门即可看到在盛开的鲜花丛中，耸立着著名的《思想者》（Le Penseur）雕塑，其手托下颌紧皱眉头在蓝天下沉思着。罗丹的《思想者》以创作《神曲·地狱篇》的诗人但丁为原型，也正因此，其“真名”或“原名”，是“诗人”而非“思想者”，但无论是诗人还是思想者，这尊雕像粗粝的线条和形体都给人以沉重和严肃之感。

显示强烈的动态之美

我之所以来罗丹博物馆参观，更主要的是想看看罗丹的《行进的人》（L'Homme qui marche）雕塑。1920年夏，从同济毕业的宗白华赴德国留学，途经巴黎时曾来罗丹博物馆参观，他因震撼于罗丹雕塑的生动多姿而顿悟艺术的本质，写下了《看了罗丹雕刻以后》一文，其中他提到的最重要的雕塑就是《行进的人》以及这尊雕塑给予他的刺激和启发。他还引用了罗丹的话“照片说谎，而艺术真实”，说明艺术的目的就是要表现自然本身的“动象”，表现出生命和精神的本质——永恒的运动给人带来的活力。他认为罗丹的《行进的人》超越那些同样以迈步行走的人为对象的照片，因为，与照片里那些静态的、行走的人总给人“死板”的印象不同的是，“罗丹的石刻确是在那里走动，仿佛要姗姗而去了”。而之所以这个雕塑会有如此“动象”的表现，是由于罗丹所说的他的雕塑要表现的是“从一个现状转变到第二个现状”的“中间的过程”，因此给人以一种蓄势待发且似动非动的感觉。

果然，当我在二楼展厅里看到那尊一人多高的身躯魁梧的《行进的人》的深色青铜雕塑时，也深深地感到一种震撼。这尊雕像虽没有头颅，形体却充满动感和生命的力量，似乎随时可能离开雕像的底座拔脚离去。

据说，罗丹的这尊雕塑由他的青铜雕塑《施洗约翰》的腿和另一尊雕塑的碎片拼合而成，但巧夺天工的是，显现出了一种强劲的、处于运动中的生命所不可遏抑的动态之美。而罗丹的其他雕塑也体现了生命的这种动感，尤其在他各种动作的手的雕塑中，或是单手伸开的手指一刹那，或是两手相对的瞬间，似乎这些手都在做着某种动作，要去拿、去握、去接受、去拒绝着什么。其中当然既有着肌肉的运动，更有着其后的思想的运动。因此，即使是他的那尊貌似在端坐着沉思的思想者雕塑，紧蹙的眉头和双手的动作形成的张力，也给人以一种思想的运动和创造之感。因为人生只有通过各种各样的运动才可以真正创造出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并同时创造出围绕自己的多姿多彩的世界和有情有义的历史。

表现永远的生命热力

但我这次在罗丹博物馆不仅看到了他那些充满生命感性力量的雕塑，还看到他在艺术创造历程中所走过的那些有启发性的道路。宗白华曾指出罗丹的那些充满力量的雕刻与形式优美的希腊雕塑的区别，认为希腊的雕刻是“自然的几何学”，罗丹的雕刻是“自然的心理学”。前者注重形式的和谐，是理性的表现；后者注重生命力的抒发，是情感的表现。

但罗丹自然的心理学雕塑却并非横空出世，他的艺术创造道路正是从学习希腊的自然几何学的雕塑开始，再到把握现实人物各种各样的运动姿态，最后创造出富有生命力且有自然情感的雕塑。

从博物馆里陈列的罗丹各时期雕塑作品的不同样式和姿态里，可以看到他所走过的这条坚实而必然的道路。他早期雕塑展现出了所受的严格的古典雕塑训练和对其美学原则的掌握，他的作品所表现出的从优美的线条到圆润的身体和骨肉匀停的形态，无不让人如睹古希腊或古罗马的亭亭玉立的雕塑，让人体验到一种“静穆的伟大”。然后他开始将这优美的形式运用到对现实的刻削中，这从他对各种手的动作的捕捉和再现的雕塑中可见一斑，而他也因此逐渐开始掌握人的生动姿态与生命趋势，创造出了杰作《吻》，两个恋人的缠绕的身体，柔美的肌肤，接吻时的那种出神的状态，表现了永远的生命热力。正是这种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使得人类的生命得以延续，也使得人的爱情具有了形而上的意义。

抓住运动不息的力量

然而，罗丹并未停留在这个具有希腊的古典美特征的阶段。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他历尽艰辛之后，终于在原有的希腊形式下对活生生的现实人物予以变形和抽象，从而超越了这种美的形式的“束缚”，用生命的动感突破了其形式的规整与柔和，由优美到崇高，用一种粗粝的更加有速度感的线条和运动感的形体，来表现出现代人物特有的生命热力。这个阶段的杰作就是那尊著名的巴尔扎克的头发蓬乱似乎带着愤怒神情的面孔扭头向天的雕塑。而这就是罗丹所走过的伟大的艺术创造的道路，那就是紧紧抓住运动不息的力量，用富有动感的雕塑语言将其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而这条艺术创造的道路应该也是所有伟大的艺术家必然走过的同一条道路。

从博物馆楼里出来，可以看到花园里，有人静静地伫立着耐心观看阳光照耀下的黑色的青铜铸就的《地狱之门》，而就在门楣上那个后来化身为“思想者”的“诗人”正努力沉思着，在他的脚下，似乎有无数的生命在汹涌的洪水中努力挣扎。还有人在树荫下行走看着穿着睡袍的巴尔扎克桀骜不驯的姿态而动容，围着这尊雕像用手机不停地拍照。

也许正是有了罗丹这样伟大艺术家超凡的创造，才使得我们平凡的生命焕发出异样的光彩，也因此让我们拥有了在生命中勇敢行进的力量。

当我离开罗丹博物馆，在回去路上看到有的地方为了即将到来的奥运会而搭建的看台时，忍不住想，如果能在巴黎奥运会中，让罗丹的雕塑出场，或者干脆让罗丹的雕塑《行进的人》出场，也许会让人更好地理解奥运会的运动精神，也更可以理解人的生命本质：永远在运动中努力地行进，让生命绽放出夺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