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25日 星期六
一人千面 唱尽古代女子爱恨 生命唯新鲜而可贵 传统悲剧基调晕上浪漫色彩 鳄鱼也可以是粉红色的
第12/13版:星期天夜光杯/文艺评论 2024-07-28

传统悲剧基调晕上浪漫色彩

——舞剧《雷雨》的密码解读

◆高雅

叙事性作为舞剧编创的核心问题,始终是舞剧创作及研究的重点,由文学作品改编成舞剧作品的,之前有过;曹禺的《雷雨》,被用来进行舞蹈编创,也并非首次。最早是1983年由上海芭蕾舞团创演的《雷雨》(编导:胡蓉蓉),之后是华超的《繁漪》,邓一江的《情殇》,王玫的《雷和雨》,此外还有以《雷雨》为题材的古典舞《繁漪·药》,周莉亚的舞蹈剧场《Yao》等。《雷雨》诸多版本的舞蹈演绎证明了这部作品在舞蹈界的重要地位,因此,“东艺制造”的舞剧《雷雨》是充满挑战的,出品方在曹禺先生《雷雨》剧本发表90周年之际,召集了山翀、赵小刚、沈徐斌、张傲月、孙秋月、吴嘉雯、朱飞、徐立昂、章哲、陈润泽等一批年轻创作表演群体,通过与上海戏剧学院舞蹈学院的联手,共同完成了这部全本、全人物甚至是全新叙事结构与舞台审美的舞剧。这种全新感融合了总编导赵小刚此前关于“舞剧”和“舞蹈剧场”双重的叙事方法与身体审美规则,对他而言,是一次对固有创作经验的综合与提升。

人物角色的“间离”视角

舞剧《雷雨》打破了原著中一幕到四幕的时间线,采用倒序的手法,于开篇就揭示整部作品的死亡主题,打破了神秘感,这是一种全新的叙事结构。结局的倒置使得剧中角色带有如小说叙事中的全知视角,并不断在全知与限制视角之间进行转换,在角色的塑造与跳脱中形成一种遮蔽与显露交织的间离效果,这是独属于身体语言所具备的表演张力。每一位演员既是“角色”,又是“自己”,既在命运中纠缠,又跳出命运进行自我身份的叩问与独白。并且,整部舞剧架空了原著中经由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构建出的情节推进的紧凑性,转而以身体情感的堆叠与对抗,呈现出每一位角色的性格属性和情感张力,将文本中已知的情节遮蔽,将文字中遮蔽的欲言又止的情感暗流经由身体显露。八位角色无意突出谁,而是彼此牵制,着力表现人物关系的共生与寄生,并在天秤座椅的权力压制中走向失衡与崩塌。

现代审美的舞台空间营造

舞台空间的营造除了通过表演的间离、情感的虚实进行构建,还可以通过舞美装置、灯光、多媒体等艺术手法来完成。整部舞剧的舞台空间营造是一种以极简、抽象、多意为主的现代性审美。左侧升降隔断、右侧后方的高台、左前方灯光在右侧幕板上形成的阴影效果,都体现了一物多用的原则。

舞台右侧后方的高台,从实象上说,它象征了繁漪在二楼的卧室;从虚象上说,高台空间的营造也对应了角色的“间离”视角,无论是谁,只要立于高台之上,便被赋予了关于角色自身以及重审角色命运的双重视角。

后半场左侧升降隔断形成了舞台空间的切割,既是密不透风的“墙”的隐喻,同时也可以形成人物关系的呈现次第,推进叙事走向与情感堆叠。左前方灯光在右侧幕板上形成的阴影效果,是原著中关于“闹鬼”的舞台呈现,鲁贵下作地向四凤透露周萍和繁漪的私情,私情的内容通过幕板上形成的人影效果而显现,是通过身体营造现实与想象的虚实关系,将过去与现在并线的舞剧叙事方法。

超现实主义的群舞构作

超现实主义的群舞编排,是赵小刚与曹禺先生原著精神的不谋而合,它表面看似是天马行空的随意拼贴,实乃是对原著中“序幕”和“尾声”的身体语言的呈现。在话剧中,“序幕”和“尾声”中曾经的周公馆随后改建成教堂附设的医院,在于把错综复杂的罪恶推到时间上非常辽远的住所,是曹禺所说的“欣赏的距离”。而舞剧则正是通过群舞构作将这种“欣赏的距离”通过舞台关系呈现。

群舞作为情境营造的主要任务,是惯常的用法,主要表现为情境烘托。然而在舞剧上半场的群舞中,当身披薄纱的男子依次从右侧出场,沿后侧舞台走至左侧下场的用法,则真切地体现出一种超现实的舞台效果。他们只作为视觉美感形象,而不带有任何内在意义的象征,它调和了作品沉重的悲剧性,并且这种用法带有未来眼光的戏谑与调侃,从当下性衬托出命运长河中那些悲剧人物的不真实感。

中西悲剧性的异质同构

这次,“伊卡洛斯”作为八位角色之外的新增角色,在剧中起到了如“雷雨”一样的悲剧意象作用,勾连其中西方在悲剧性上的联系。

“雷雨”在原著中不仅是自然现象,更昭示着残忍的天意。下半场,周朴园的手揽住侍萍的肩,真相显现,随之大雨倾盆而至,情感的叠加伴随着群舞的跟随、紧逼、聚集,形成密不透风的人墙,将所有人物推向圆心,随后四凤冲出,与周冲双双死于雷击,经过大雨的洗礼,一切又归于平静,只留侍萍一人,孤独地回望着过往的曾经。因此,“雷雨”在这里更多是一种悲剧意象,象征着特定历史时期中,人的阶级属性、社会属性以及男性、女性的枷锁与鸿沟,这是原著本身赋予舞剧的意象色彩。

在舞剧中,总导演赵小刚寻找到“伊卡洛斯”这一神话人物作为中西方悲剧性的勾连,实际上是发现了“伊卡洛斯”命运中未知的悲剧力量。“伊卡洛斯”作为古希腊的神话人物,其受不知名力量的驱使飞向太阳的方向,以至于被烧毁了翅膀坠落海底。曹禺创生了雷雨的悲剧意象,西方创生了“伊卡洛斯”这样的人物形象,而总编导赵小刚的创造则在于发现了两者的相通处,通过现实与超现实的舞台效果,赋予“伊卡洛斯”传递雷雨的身体动态,使舞剧跳脱出对现实题材的忠实复写,将传统的悲剧基调呈现出浪漫的色彩。

赵小刚曾在采访中说这部舞剧的亮点在于“年轻”,难点也在于“年轻”。它不仅代表着创演团队的年轻,实际上更是舞蹈表意手法的年轻,舞剧叙事方法的年轻,舞台视觉审美风格的年轻,最终归结为传统题材全新创造的创意手法。整部作品既联系了中国的传统与现代,又将曹禺先生的经典放置在中西方交流的对话语境中,通过身体语言符号的建构,试着用超前、未来的审美进行实验性探索,从某种程度来讲,或许代表着对当下经典题材再创造的一种发展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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