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01日 星期二
山在那里(中国画) 会“发号施令”的签名本 一场夏雨 一碗泉 在夏日留恋一个隆冬
第14版:夜光杯 2024-08-21

一碗泉

戴荣里

从乌鲁木齐向奇台出发,一路看到不少没有树木的土地。新疆太大,夫安说,新疆没有绿色的地方也不少。抵达奇台农场已是中午,吃了当地颇有特色的搅土豆泥和拉条(一种筋道的面食),抖抖一路汗湿的衣衫,驱车重新上路。请我们吃饭的是多年未曾见面的好友沈虹,她本是团场的播音员,退休后热衷于为作家们朗诵文艺作品。我的几篇拙作被沈虹老师朗诵过。沈老师是“疆二代”,对农场生活有感情。她说:奇台面食好吃,与这里昼夜温差大、光照时间长有关。这里是建设兵团六师下属的农场,这里的土地,已和沿途所见大有不同,我不由得掏出手机录像。公路两旁的田野里,刚收割完的麦子,麦秸躺在地里,打包机在打包,麦秸们被打成被子一样搁置在田野里,让我想起一幅西方秋收的油画。田地金黄,夫安说,颇像刚生完孩子的母亲,安详地躺在那里。新疆的天很蓝,蓝成蓄谋已久的模样。我看着层叠延伸开去的群山,那些匍匐的麦子、摇荡的麦浪,黄的耀眼,青的可人。此时,正是麦子们与大地再一次告辞的日子,像每年一度的毕业生离校,麦子们装点着田野,让大地更有层次感。

车越往里走,就多了些风的清凉,好像远处的森林向我们发出了请柬。我请教夫安,这些茂密的塔松,是否人工种植?夫安回答,这不会。车到中途,停车远望,金色的麦地和油绿的塔松构成对比,最有技巧的油画家也调不出这样的色彩。一座座蒙古包耸立在半山腰上,怎么看怎么好看;收割后的麦田,显出收割机圆润的走行路线,能让人感觉到收获者内心的喜悦装满了那么多丝滑之美。大山之上,竟有这样的层次分野和唯美感召——一块云彩挡住了阳光,在塔松和麦浪之间,映衬着有光有影的轮廓,看一眼会醉了眼睛。你会感谢天空的白云,让塔松和金黄的麦浪,有了些完美的衔接。

走近一棵树,那种叫塔松的物种,靠近它,树荫下没有一棵草,不像东北的原始森林,林下可以长出野山参,塔松像一头大牛的腰杆一样粗,估计要两个人才能环抱过来。夫安的分析颇有道理,这些塔松不像人工栽植的,或许是小鸟衔来种子,或许是大风刮来,估计至少也有上百年的历史。车停放在山顶,向下走,有一种草,夫安说千万不能碰,一旦碰上,皮肤会极端瘙痒。我看着有羊肠小道通往山谷深处,不顾这种小草的威胁,执意穿行过去。偶尔会碰到这种草,皮肤真痒,为了看远处的风景和牛羊,这样的代价还是值得的。

鞋儿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嗅闻着塔松和青草的气息,人就会忘掉尘世的烦扰。终于抵达两山挤出的山谷,看到了那一群群牛羊。谷底有一条欢喜雀跃的溪水。一匹枣红马、一匹黑白相间的马、一匹没有特色的马,三匹马欢叫着,跑向溪水,它们像三个表兄弟,低头痛饮着溪水,时而望着我们,好像也要邀请着我们,也要去喝一点溪水。这三匹马,看我们的眼神,像天空的白云一样清澈,它们没有迎合,也没有惧怕,就像对待森林中惊飞的鸟儿。一头牛,好像是一只母奶牛,卧在小溪旁,它咀嚼着食物,鼻孔上落满了苍蝇,它似乎习惯了苍蝇的侵扰。母牛的另一边,一头小牛依偎在妈妈身边,屁股顶着母牛的屁股,小牛谨小慎微的样子,像牧民羞涩打量游客的孩子。在这条谷底促成的溪流旁,牛羊和马儿们自由安详地吃着草。我看着一头羊走过去,又看着一头羊走过去。很多羊的脸面,长得如人一样,有的羊黑了四只蹄子,其他却是白的;有的羊却黑着一张脸;还有的羊,甩着两片大屁股蛋儿,王彦说“山东人叫羊腚”,大家会心一笑。前面的一群羊看我们过来,聚拢在一起,规规矩矩的样子,不再吃草。常年的沟底生活,它们只是看到扬起鞭子的主人,对我们这类指指点点的闲客,或许充满了恐惧。这些羊,确实是听话的,沟两旁有大树倒下,它们没有经受住大雨的冲刷,巨大的树根,也没能保住它们高大的生命,我看到了一个伟大的躯体横亘在溪流之上,那些树根像不甘心的儿女护卫着爹娘,还有很多依然插进泥土里。

走了很久,大家决计沿着相对和缓一些的山坡返回,没想到越爬越感觉到四肢乏力。多亏我有平时锻炼的基础,不至于让体能消耗殆尽。爬至中途,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伊边抚着草地边往上攀登,草地上有很多牛羊粪落在上面。想必牛羊会沿着这样没有道路的地方跑上跑下,人有时真不如牛羊啊。我们终于爬上了陡坡,回头望,万千沟壑掩映起来,那些塔松们依然壮硕,牛羊依然安静地吃草。向前看,地势要比这边和缓了许多。再往前走,该到了一碗泉的源头了吧。想必源头的一碗水,日积月累,竟也成了一条不断的溪流,让牛羊们有了欢快的牧场。不知谁好大喜功,把“一碗泉”叫成“一万泉”,真是坏了这唯美的景致。

爬上山顶时,已是晚上八点半,此刻太阳依然悬在空中,在内地,此刻人们早已开始晚宴。但新疆的万物生灵,依然鲜活在阳光下。在舒适的草地上走几圈,看看那些已割的金黄麦田和还没割的泛青的麦地,再看看那些成群结队的羊群。你会突然为一碗泉的景色所感动。在塔松掩映里,一群自由觅食的小鸡走来走去,两只苍鹰盘桓在山峰间,一只狼狗竖起耳朵。枣红马甩着尾巴自由自在地在草间穿梭,我看着当地牧民骑着一匹马行走在山顶,依稀看着他还抱着一个乱动的孩子。我也想抱着一只羊,与一碗泉的万物生灵来一个大合影。

晚霞夕照时,我还沉浸在这美景里,自由地荡起了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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