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台上的夏日

陈建兴

某日晚上，和好友去田子坊一处经典石库门房子的晒台上喝咖啡聊天，望着远处，往日弄堂生活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

石库门房子的晒台是除了天井之外又一处可以直接晒到太阳的地方，也是全楼人家的公共晒台，同时也是我们孩子的欢聚之地。

黄梅天一过，楼里的阿姨、阿婆们就忙开了，纷纷在晒台上搭好晒架，拉好绳子，翻箱倒柜找出冬日穿过的老棉袄、老棉裤等放到晒架上，又将绒线衫、卫生衫和其他衣物一一挂到绳子上，花花绿绿，令人眼花缭乱。姆妈讲，这是祛除黄梅天带来的湿气和霉味，也是晒去一年之中的霉运。

晒台晾晒的是全楼人家的衣服，不免逼仄。但逼仄中却有一种无形的秩序：每家都有自家的晒衣绳，不打招呼是不会把自己的衣服放到人家绳子上的。晒台的角角落落则是邻居们的小花园，用破面盆种香葱和大蒜最多，也有人种了一簇簇的太阳花和仙人掌。整个墙面爬满了紫藤。

夏日的夜晚，屋里向实在太热了。那时，没有空调，连电风扇都买不起，邻居们于是都跑到晒台上乘风凉。男人赤膊短裤，女人睡衣睡裤。有搬来躺椅，摇着蒲扇，悠闲地躺着，嘴里哼着样板戏的；有小囡躺在铺板上，姆妈一手摇扇，嘴里唱着童谣哄睡的。邻居们聚在一起茄山河，时常传出一阵阵的笑声。不知从哪飞来一只知了，趴在墙上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声，多出几分有趣的气息。隔壁的大老李，他的故事只要一开讲，叽里呱啦的孩子们便安静了。随着夜色越来越浓，故事的高潮慢慢到来。最惊心动魄的鬼故事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开始讲起，有一次吓得我从晒台回房间时，一脚踩空滚下了楼梯。

晒台上也是我们楼里小学生一起参加暑假“小小班”的地方。早上，我背着一只军用水壶来到晒台，水壶里灌的是冷饮水，是阿爸单位发的糖浆，妈妈用冷开水冲调的。我们各自搬一只骨牌凳和一只小矮凳，做作业、玩游戏、斗“赚绩”、刻“花样”。楼下的好婆时常会端着绿豆汤上来，每人分一小碗。住在亭子间的驼背老伯则把切好的西瓜放在面盆里端上来让我们分享。我的冷饮水，小伙伴们是随时可以喝的。我们也会在“小小班”结束后，一起帮楼里的老人剥毛豆、倒垃圾、吊井水。好婆经常在晒台上晒酱瓜、萝卜干、霉干菜和笋干，她时常跑上晒台来提醒我们，不要打翻她的晒架，不要吃晒着的东西，骗我们吃了会肚子痛！但我们馋了的时候，免不了还是要去尝尝她的萝卜干。

隔壁大叔的晒台上搭着一只鸽棚，养了十几只鸽子。鸽子时常咕咕叫着，起落腾飞，羽毛经常飘进我们的晒台，落到我们的头上。我们就隔着楼，用弹皮弓去打鸽子。大叔看到后，急急地跑到我们这里，让我们手下留情，还把我们叫到他的阳台上，给我们每人一只鸽子放飞玩，再让我们给鸽子喂玉米……一番苦心“伺候”，我们才答应不打鸽子了。

晒台曾是石库门人家对阳光的追求寄托，是同在屋檐下邻里交流情感的开放平台。如今，石库门房子渐渐消失了，那样的生活方式也随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