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陆道炎

陆茫

父亲陆道炎是一位为中国眼科医学事业作出重要贡献的科学家。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他率眼科团队创造出多个中国第一，包括眼底摄影机、白内障冷冻摘除术、超声白内障粉碎吸出仪、诊断早期青光眼的电子计算机、白内障显微手术包与其他显微手术器械以及人工晶状体等总共三十多项革新。

父亲总是先深入研究原理，并在此基础上做横向与纵向的思考。当年试制人工晶体时，曾遭到一些专家的反对，认为人眼中怎么可能植入外来异物，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但父亲不为所动，坚持试验，并人才引进了视光学工程师高金榜作为助手，终于试制成我国第一代人工晶状体并成功植入人眼。今天人工晶体变得如此普及，足以证明父亲当年的眼光与判断力都是一流的。

父亲很少看电视，每天晚饭后到午夜总是他的学习时间，看书、写文章或给学生修改论文，或是准备第二天查房的病例讲解。眼科学专家姚克曾跟我深情地回忆，从讨论博士课题起，父亲就非常民主，启发他思考。多年的研究里，父亲给了他无数的关心指导与帮助。特别令他感动的是，为了教他手术技巧，上手术台时都是安排副主任医师做助手。在当时出国指标特别稀有的情况下，还为他争取到进修的机会。科研项目申报全国科技大会时，是姚克的名字在前，陆道炎的名字在后。当时有人问父亲为什么？父亲回答说，我已经老了，荣誉对我已不重要了，但姚克才三十多岁，如果得奖，对他一生都会有帮助的。姚克回国后知道这些事情时，感动的心情真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父亲晚年患了帕金森病。有一年去参加全国眼科学术代表大会，会议大厅里挤满了人，父亲走进去时看到人多，一紧张就迈不开步了。代表们看到这个情景，自动在大厅中间让开了一条道，列队一起热烈鼓掌，为父亲加油！此情此景，真是让人又感动又心酸！

我家以前有一个棕色的手掌般大的小枕头，本是用来擦皮鞋用的。后来父亲让母亲用棉布做了一个小球缝在小枕头上，每天他都在上面缝来缝去。开始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很久以后，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那是父亲在上面做手术啊！父亲的手术水平在当时是出名的。得了帕金森病后，不能再上手术台了，但他不愿就这样荒废了，所以在家自己练习，希望以后还能再上手术台。很多年以后，父亲知道这个病已没有办法治愈了，才放弃了这个练习。这是另一件让我想起就很揪心的往事。

父亲的一生就是中国老一代知识分子的缩影：儒雅慧中，学贯中西，为患者、为国家，兢兢业业地努力工作，付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