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7日 星期五
蓝丹花(彩色钢笔画) 见字如面 桐庐漂流记 儿子在拔草 米饭 初读及再读
第13版:夜光杯 2024-08-29

初读及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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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峭峰

初读陈村先生的短篇小说《我曾经在这里生活》,是1980年。那时我是中文系两年级学生,比班上一大半同学小了十岁上下。学长们大多有过知青经历,他们早年的情恋,因性情及际遇不同,各有各的品相。这篇爱情小说形式感别致,搅动了看上去已经深谙世事的同窗们。阅读中,他们像接受了一次颇有诚意的邀约,纷纷将过去的自己代入,并在时光不会倒流的遗憾中,重温旧日心颤。

小说笔调虚灵,以一名已经回城的男子,返访插队乡村为契机,追溯了一段涉及三人的知青情史。叙述以第一人称,往事反刍与现时行进串联,男主女主情窦初开的情景闪回其间。读者在深知一切已然永逝的前提下,体验了生命感丰满的往事复制。小说终结于“我”对昔日恋人墓地的祭访。双线时空的间离效果,溢出了岁月厚味。

全篇感伤弥漫,细读过去,纸面却不见泪湿。在妙手推动的多个情绪爆点,作家语出清淡,欲重故轻。这种手段,兼具情绪诱发和抑制的双重阅读效应。燃情的张力几乎不在字面实现,一曲一折统统延迟发作于读者的心凹。我的同学大多和作者同辈,对铅字背后的怅惘心领神会。这篇或将入列经典的短篇小说,让他们再度浸没于旧时爱河。那或许又是懵懂之河,欲望之河、计算之河,但一律都已是和命运纠缠过的心底之河。

我没有知青经历,但家里有插兄三名,曾分别在内蒙古、黑龙江和吉林务农。间接所闻,让我面对小说中的桥段,还不至于一头雾水,何况小说并未强化属地乡俗,富有超拔地域的物理纯净。这种淡化背景的处理,以极富人性情味的人物互动为前提,同时又衍生了疏朗的写意之美。

这篇小说为什么能产生如此卓尔不同的艺术效果,我一直在求解。我像没办法做实某个经办案子的片警,不熨帖的感觉根植于心。每遇关联,我会捞起这个悬案,总企图拆解和侦破。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

我以为,陈村先生才情中有这样的成分:偏不+妙想。他天性中迷恋的那种快感,须以旁门左道的方式,去寻获和满足。这种碾压了平庸的努力,在这篇小说里表现得颇为充分。

在本篇的写作中,故事所附有的天然洁性,让陈村先生未大肆动用他偏好的那种不乏善意的阴思。这毕竟是一段祭奠式的往事,温婉、含蓄和沉郁的调性贯穿始终,甚至贴附在时而出现的打闹和笑靥之后。因其如此,小说中所有的烂漫春情,都随漕河之水汩汩而去,成为凄美的音符。其中的节制,在当时的小说写作中并不多见。留有余音而绝不浮糜的语言姿态,加强了人物的耐品程度。这篇小说,摒弃了当年盛行的、万事都要怪诞地去钩挂和图解社会学因由的小说写法。这篇小说以真正的文学关切,触及了人性的妖娆和深邃,这也是它一直以来受读者喜爱的原因之一。

作者笔下虽有情欲,但不见皮相描写。这倒不见高下,仅是作家个人所好。文内有抒情,但混入状物之中,甚至借用巧语粗言去含蓄呈现。小说不渲染皖中南地区的乡俗和农情,所描摹的主场景,戏剧化地安排在一条游离人群的小船上,画面清脱。

初读本篇时,我比今天多少要稚嫩一些,记得有过幻想和疑问:尽管人物、场景与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截然不同,作者有没有将我们这一代对冬妮娅·图曼诺娃的集体迷恋,部分移植到了安徽无为县漕河的波光之中呢?

确实找不到靠谱的依据,对此我无法深究。我和作者素无交往,不知道早年的陈村身上,有无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革命者风范。更不明白陈村在日常生活中,究竟是一块怎样的钢铁。

本篇小说中,当年的“我”与恋人小文嬉戏时,狸猫般地在小船和漕河水面之间不断上蹿下跳,身体柔韧至极;而更柔韧的,是青涩的一往情深。

在这篇小说诞生的那个时期,我们的文学母题较为偏重于演绎较量、战胜、克服、拿下和成败,不少作品同质地陈述着以刚强为外在特征的某种碰撞和张力,多少有着准军事化的战役调性。

而陈村先生的这个短篇小说,是个优质的异类。它以由衷、柔软、敏感和冲淡,动人地还原了并无太强说明性的人性真实。这个看法,或也解开了我自己初读时的部分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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