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7日 星期五
蓝丹花(彩色钢笔画) 见字如面 桐庐漂流记 儿子在拔草 米饭 初读及再读
第13版:夜光杯 2024-08-29

米饭

张议方

作为一个北方人,报考大学的时候我填了南方的高校,理由很简单:我喜欢吃米饭,但我家乡的主食是面食。知道我准备来南方上学,所有人都说:“很适合你啊,听说那边米饭是免费的。”姥姥最先发现我爱吃米饭。

我的童年充斥着各种声音。小时候住老房子的四楼,外面是一排参天大树,早上姥姥起得很早打豆浆,豆浆机轰隆隆的噪声里夹杂着树上的布谷鸟叫,布谷鸟叫声空灵,豆浆机声音聒噪,自然和生活就这样交织于我童年的清晨。但在这个家里我更常听到的还是姥姥的咆哮,我不知道一个身形佝偻的小老太太为什么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姥姥在屋里说话,我在底楼就能听到。

姥姥嗓门儿大大的,心却细细的。

她偶然间发现家里蒸米饭的时候我吃的会比蒸馒头的时候多,所以小时候我总会在饭桌上获得一碗属于自己的米饭。姥姥会在普通的大米里抓一把糯米进去,这样的米饭又香又糯。特别巧的是,每次我上课溜号想吃米饭的时候,回到家真的会有一碗米饭等着我,我年幼时一直把这个视作我和姥姥之间的心有灵犀,当时甚至天真地以为姥姥跟我有血缘关系可以听到我的心里话,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敢在心里说她坏话,怕她知道了就再也不给我做米饭了。我后来才想明白因为我每天都想吃米饭,姥姥每天都会蒸米饭,我以为的心有灵犀其实是饱含关切的爱意。

但很快我就没有米饭吃了,因为姥姥生病了,一开始只是手部肌肉萎缩,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小时候总开玩笑说姥姥肯定能活到120岁,因为她嗓门那么大一听就中气十足。就在我大一放假回家的时候,当时妈妈已经买了大房子了。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吃西瓜,我风尘仆仆地进门想给她一个惊喜,因为我妈天天跟我说老太太问我去哪里了。

我把行李箱一扔大喊了一声:“姥姥!”老太太却捧着西瓜一脸惊愕地看着我,讷讷地问我妈:“这是谁啊?”我妈大惊失色,声音都要哭出来了。西瓜汁顺着姥姥的嘴角往下掉,一如我的心情。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她的外孙女每天上学下学回家吵着要吃米饭的时候,她的外孙女还是一个孩子,而我已经长大了。

姥姥的病情发展得很快,在我大二的时候姥姥就带着不断消退的记忆走了。我不知道她走时的记忆消退到了哪里,但我希望是我小学的时候,因为当时怕她听见我的心声连腹诽她都不敢,希望姥姥带着“真是个乖孩子”的记忆走进永恒的时间里。

今年是我在南方生活的第五年了。姥姥,这个城市好像大大的,但我从城南吃到城北,都没有吃到过好吃的米饭了。姥姥,这个城市好像小小的,快要装不下我对米饭的怀念了。姥姥,我是不是走错了,这里是有米饭,但好像又没有我想要的米饭。

姥姥,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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