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块钱

刘声宇

结束了油站一天的工作，曾女士躺在床上回想近来的事，简直要跳起来捶胸顿足。“那个负心的男人，咋就把我给扔下了！”

睡是睡不着了，曾女士起来坐到缝纫机下，盈盈的月光洒进窗户，冲走了她的烦躁。她开始织过冬的毛衣了。油站的汽油和机油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她的心倒比花香更芬芳，流于指尖织成了玫瑰花的模样。曾女士后来想起，那是她生命绽放的年纪。

她的室友同样睡不着，索性凑过来唠起了家常：今年的庄稼长得好、今天油站收益不多……聊着聊着，两位正值青春的姑娘谈到了刘先生——那个把曾女士一个人留在油站的男人。

“万一他来找你呢？”

曾女士双手一颤，差点被织针给戳到。织针精疲力尽，躺在了桌子上。

前两天一个男性朋友向她表明了心意，“跟我走吧，咱俩去大城市打拼。”他有文化，还有钱，她心想，跟他去了肯定吃喝不愁，千禧年总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机遇。

而刘先生呢？他没钱。曾女士继续这场结果分明的对比，没发现方才织的毛衣已经被自己拆开了，而她的思绪却怎么也理不清。

就这样过了一周，她还是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她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两个人的名字：

某先生：有文化，有钱，远走打拼。

刘先生：没钱……想他。

这天上午曾女士休班，“曾！快出来！有人找你！”传来了室友激动的叫喊声，拉起曾女士着急忙慌跑出去。油站外边的空地上站着个男人，个子不高，清瘦，最近又黑了点，好像还有点发愁。是刘。

刘先生说这次他是过来求婚的，但是没带戒指，因为没有钱。戒指是曾女士在以后很喜欢的，几年以后，她在一个小店里买了枚戒指，成天戴着。

没有戒指，但是他带来了一栋房子——两个人分开的这些天，刘先生很想曾女士，还给她写了情书。他拆了家里的老房子，又盖了新的婚房。

曾女士要强，但还是红了眼眶。当天晚上，她没有织毛衣。她在看着那页日记。想了半个晚上，后来终于在刘先生的名字上画了个郑重的对号，她想有个家。

曾女士嫁给了刘先生。婚礼过后，他们只剩下三百块钱，这是他们以后多年至今的家庭启动资金。为了支撑家里花销，刘先生外出打工，给家里带回票子，不多，勉强够营生。有了孩子之后，刘先生也记得给孩子买玩具回家。曾女士后来遇到过诈骗，买家具又丢过钱。没事没事，她懂得白手起家，她知道三百块钱也能生活下去，她不怕，继续向前看，向着生活看。

曾女士后来和我说过，她不后悔嫁过来。多年过去，日子早不像当时那样拮据，渐渐有了起色，也被村里其他家庭称赞，他们说我是他们的骄傲。

是的，曾女士就是我的母亲。家里的那幢房子是白瓷砖的墙，房顶还砌了几个凸起，我总觉得那是王子的王冠。这个干净的房子里装下了曾女士和刘先生的大半生，承载着我大学之前的记忆。

我跟家里的关系很微妙，平常是不说话的，偶尔心血来潮去发几条消息，心想这一定能让这对夫妇欢喜好一阵。我妈总是给我邮寄衣服；我爸话不多，我知道他也想我。每每想到这便常常感到愧疚，离家之前又常常听到父母的“合作创业史”，现记录下来，且慰我心之难安，慰父母之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