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07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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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版:夜光杯 2024-10-06

岁月总有迹痕

简平

我正在写一部抗战题材的儿童长篇小说,讲述1940年11月至1941年3月间一群在上海北火车站一带流浪的孩子,虽然生活艰辛,但儿童天性使然,他们活泼,好动,也有着自己的快乐,他们在时代的洪流中生存着,找寻着,追求着,成长着。尽管是虚构的小说,可每一处地名都是真实的,这不仅是一种文学上的还原手段,我更想以此表达对历史的尊重,并向一座有着丰沛精神的城市致敬。

为求表述准确,我没光坐在书斋里,轻佻地在网上搜索各种唾手可得的资料,而是将笔下写到的地方都徒步走了一遍。这样的踏勘,非但让我获得了特殊的切近感,还有了不少意外的发现,让我感受到沧桑的岁月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全然湮没,总有一抹迹痕能重新激活记忆,激活历史。

我在写到北火车站前旧日的天目东路时,人云亦云地写成原名天目路。可当我实地走访后,才知根本就不是这回事。天目路是1943年才改的名,这条路自1904年开筑后一直都叫界路,因公共租界和华界以此路划界而得名,路的南侧为公共租界,北侧为华界。北火车站当时之所以选址在界路北侧,目的就是通过沪宁铁路的建设带动起华界的繁荣,并阻止租界向华界扩张,将上海的整体发展向苏州河北岸推进。我将三十年代初开在北火车站对面的嘉露旅社写进了小说,可在实地踏看后方知写错了,这家旅馆就叫界路饭店,直到五十年代才改名为嘉露旅社,“嘉露”乃“界路”的沪语谐音。后来,我在上海福利营业股份有限公司于1947年10月编印的《上海市行号路图录(上册)》中,果然找到了界路饭店,地址为天目路81号。随着城市变迁,门牌号码的更改是常事,但嘉露旅社却没有改过,当1963年天目路改今名天目东路时,仍是81号。

新民路泰山商场是我小说里的一个重要场景,我会写到泰山大戏院,也就是1956年改名的泰山电影院,但我需要知道泰山大戏院究竟是哪年开业的,不然会有漏洞。网上对此众说纷纭,且互相矛盾。研究近现代海派文献的孙莺女士帮了我,她非但查到1942年2月5日《新闻报》刊登的泰山大戏院本月开幕的广告,还查到一份1941年12月21日的《上海越剧报》,在头条报道中得知泰山大戏院不但放映电影,更是有一段如文中所说的“铁一般的事实”,也即泰山大戏院的前身金光大戏院是女子越剧的演出场所,但其所在的福生路(今罗浮路)被日军占领后,拉起了铁丝网,进入时还要查验身份,观众看戏十分不便,这才有越剧界人士集资在新民路建造一座“大规模”的女子越剧演出戏院。我在现场踏访时,才明白新民路位于公共租界,侵华日军当时尚未得手。

至于我小说中的“重地”北火车站,1908年3月沪宁铁路正式开通后修建,只是太简陋了,只有6间平房,所以,请了一位英国设计师,在第二年建了座四层办公楼。这是一栋欧洲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除了底层的外墙是白色花岗岩,别的楼层都用红砖砌成,一根根的大理石廊柱顶天立地,一个个拱形门窗像是半个圆月,还嵌着一块块浅色小条石,看上去又像是眼睛上的睫毛,整幢楼有76间房间,犹如童话里的城堡,成了上海的标志性建筑。这么漂亮的一座车站,却在1932年、1937年两次淞沪战争中遭受日军狂轰滥炸,及至被毁。2004年,在天目东路200号原址,按1:0.8比例重建了这座四层办公楼,现为上海铁路博物馆。我徜徉在博物馆里,觉得每一步都能踏出写入我小说的文字。

就在这次徒步考察中,我发现嘉露旅社已经退隐,泰山电影院更是不见踪影,宝山路口,不论是天目东路还是东新民路,都被围了起来,人去楼空。我默默地踏上无人行走的人行天桥,放眼四周,这里又将发生新的变化,如同今天的此处与八十多年前相比较,也是“玉垒浮云变古今”。但是,历史是应该被铭记的,好在岁月的年轮里总会刻下几道难以抹去的迹痕,让一代代人得以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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