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胡敏

突然收到不好的消息：老同学玲患肺癌且已晚期。是静告诉我的。久不联系，我和玲几年前在中学同学的聚会中见过一次。静也在。静和玲是同学加闺蜜。再往前很多年，我和玲都在乡下当知青，她在江西彭泽，我在安徽宿松。我和玲在上海住贴隔壁，从小一起长大，小学中学都是同班同学。有年回上海探亲，说起来两人竟离得很近，只一江之隔，有小轮到达，很方便。玲很兴奋地说：那你来玩呀，我那边开门见山，景色很美。以后又几次写信邀我，然而终没成行，原因在我，我会找出种种理由推托。她在信里跟我说了一件事后，使得我对她有了疏离的想法。她跟我说：跟她一起插队的强最近到处跟人说，玲是他的女朋友了。强也是我们的同学。玲说：如果听到这件事千万不要相信，强一直追我，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我心里是有人的。我明白她的意思，也猜到她说的心里那人是谁。可是，我过了很久才回信，信里王顾左右而言他。何故？我心里有了别人，是静。少年情窦初开，我对女孩的喜欢在静的身上萌发了出来。是静的秀丽聪明吸引了我。静写字很好，常被老师叫到黑板上去写写画画，每在这时，我会盯着她看，她的一举一动都吸引我，脑子里充满绮思遐想。下乡前唯一不舍的是静，便很冲动地把这种心情写给了她，但静没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和任何女孩子交好，心里唯有她。

那年，我和玲都还在乡下，玲写信告诉我家里有办法调她去浙江舟山某单位，还婉转地问我如果有可能和她同去，会考虑吗？我很干脆地回答：不会。玲去舟山前，恰好我也在上海，一天晚上，玲叫我出去走走，两人便一直逛到了人民广场。各有心事，路上沉默居多，即使有话也是鸡毛蒜皮的事。回到家门口，玲拿出一张她的照片给我，照片背面写的是：永作留念。玲很快就结婚了，嫁给了一个舟山人。以后和玲就再没联系，直到那次同学聚会。

静告诉玲病了后，我即给玲去信，问她在上海住哪。她很快回我，告诉地址，还问我怎么突然有此问。我如实相告，说想去探望。玲说期待见面。玲住在徐汇区的一所豪宅里。据说她丈夫是个生意人，家里很有钱。看到玲生活得很好，心里有了一点安慰。那天玲心情不错，说了很多话，但都是东拉西扯，拉家常而已。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长年来心里一直觉得对她有亏欠，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怕有冒犯，也许玲根本就没当回事呢？

没过多久，静又告诉我玲的病情发展很快，已到弥留之际，如果想要告别抓紧去。我即刻便去了医院。病房里玲的妹妹苹在。苹对我说玲一直昏迷。苹对着玲的耳朵说我的名字，说我来看她了。玲的眼睛突然就睁开了，很美丽的一双眼睛，好熟悉。玲艰难地对着我笑，她轻轻地说：你来了。我说：我来看你。玲又笑。我安慰玲：你看上去很好的，你要有信心，会好起来的。玲苦笑，使劲摇头，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梦里，梦里都是你，我很想你！一颗泪珠从她眼睛里滚了出来，刺痛着我的心。玲在我印象里从来就是矜持的，即使她对你有心，最多也就是用关切来表达她对你的喜欢，绝不越雷池半步。此刻，她毫不掩饰地盯着我看，热切的眼光里似有千言万语。苹看着不忍，要求我说，你抱抱她吧。我犹豫着，最终去握住了玲的手。玲的眼睛更亮了，她用劲地跟我相握，感觉她是在畅快地表达着内心。玲继续诉说她的想念、她的满足，说没有遗憾了……她终于是挺不住了，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但手还是不肯松开。

就在我去见她几个小时之后，玲走了。我突然后悔，责问自己：为什么不给她一个拥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