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0日 星期日
可惜 秋黄 “星期聚餐会” 戴上了呼吸机面罩 装修房里的歌声 旅游搭子 “亲妈”
第15版:夜光杯 2024-10-18

“亲妈”

郝梦夷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和漫长。现在的我们上班回家睡觉都离不开空调,总是戏称“是空调救了我们的命”。

记忆中的夏天不是这个样子的。

小时候,我的夏天都是在“县前街”上度过的,那是我的外婆家。不过外婆向来执拗,“带个‘外’字显得多生分,就叫‘亲妈’,这才显得亲近”。“亲妈”在上海郊区的方言中的含义是奶奶。鉴于外婆带大我“厥功至伟”,因而对于外婆自称“亲妈”,也无人敢置喙。我的奶奶只能在抬头上套上自己的小区名,被称为“万寿亲妈”,以示区别。

“亲妈”家在一条叫县前街的小路上,转入一个带着花园的石库门小院,走到底的那个小门就是我的童年。

我常常搬个小板凳坐在平板凳旁,外婆会用洗洁精兑上水送过来,我用吸管蘸上自制的“泡泡水”,吹出一个个梦幻的泡泡。等再大一些,我就转战到了外婆的棕绷床上,透着凉意的竹席、四四方方的蚊帐和头顶上小小的直升飞机螺旋桨一样的风扇组成了我的午后。捧着从租书店里借来的闲书,读着读着,就感觉每个字都龙飞凤舞起来,在徐徐凉风里,美美地睡个午觉。

“亲妈”却是不睡午觉的,她需要为我站岗放哨。在我看闲书的时候、看动画片连续剧的时候,她总是守着门口,遥遥看到我妈,就会合时宜地喊一声:“乖囡,妈妈回来了,作业做得怎么样啦?”我心领神会,给妈妈一个认真做作业的我。

等到了傍晚,县前街24号院子就热闹极了。家家户户门口摆着竹凳子,院子里弥漫着花露水的香气,72家房客都出动了,坐在屋口纳凉。外婆还会备上一把蒲草的扇子,既为我扇来凉风,也为我扇去蚊子。

这样的夏日夜晚还闹过一场乌龙。某一晚,爸爸要去不远处的菜市场买东西,我和妈妈外婆说,要和爸爸一起去,就转身出了门。但等爸爸回来,却不见了我的踪影。爸爸说:“我没有见过女儿啊。”一家人急坏了,发动了一条街的邻居出外寻找。找了快一个小时,正在我妈妈心急如焚,寻思着要去大巴车站做点最后的努力的时候,另一条小巷的阿姨好奇地来问:“你们这一院子人,着急忙慌地在干吗呢?”“阿小(方言中对于小孩的昵称)不见了,我们找了好久了……”“亲妈”的眼泪“唰——”就掉了下来。“你们阿小,不就在出门右手边小路的石墩子那儿吗?”阿姨说,“我看她和一个小男孩在聊天呢。”谢天谢地,脚步蹒跚的“亲妈”一路狂奔,找到我的时候,狠狠地抱着我不肯松手。原来我只是跟丢了爸爸,又遇到了幼儿园同学,看星星看月亮,“谈恋爱”都忘记了时间。

这个“谈恋爱”的趣闻,直到现在还常常被我们聊起,引起哄堂大笑。可是故事里的小巷已经消失了,那个抱着我叫“阿小阿小”的“亲妈”也已经不在了。其实“亲妈”去世的时候,我没有觉得特别难过。因为她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已经住了挺久的护理院,一次脑梗又让她深度昏迷了2年,在我的感觉里,她早就离开了我,只是这次去世,让她在物理意义上结束了生命。然而没有当场发作的痛苦,却在这两年里,毫无预兆地射向了我。它让我一次两次三次,再次再次地在梦里走进县前街那个院子,站在那个低矮的木门前。但即使在梦里,我也知道,当我推开门时,已经不会有那个矮小的老太太等在我幼时的房间,等待着向我奉上她的全部。那个夏天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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