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8日 星期四
葫芦岛畔胡杨林(摄影) 嫁妆 石头与记忆 迷路 采草药 等一朵花开
第15版:夜光杯 2024-11-06

等一朵花开

沈小玲

夜深,我睡得蒙蒙眬眬。恍惚间,听见有音乐声,我觉得我在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可那音乐声越听越清晰,越听越熟悉。那是我的手机铃声。谁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还这么急?我睡意全消,惊坐起。顶着屏幕刺目的光,眯着眼看,来电人是父亲。一瞬间,我闪过千般念头。

我惴惴不安地按下通话键,小心翼翼地问:“爸,出什么事了?”

“嘿!小玲呀,屋里昙花要开啦!”电话那端,父亲喜不自禁,全然不知他的一通夜半来电,把他的女儿惊得像只炸笼的鸟。

哦,也行吧,我想。老父亲深夜与我共商养花大计,总好过家里实打实地有事。

父亲种了几株昙花。有一年夏天,我回老家,见到屋角花盆里的昙花,就期待能遇上昙花乍现。只是昙花遗世而独立,不为外物所心移。

父亲算不准昙花某年某日开花,他说参考仙人掌,仙人掌花就是白天的昙花。屋角泥堆里长着几根仙人掌柱。仙人掌生得狂野,一口气也不歇,直接到达二层楼顶。大暑过后,仙人掌宽厚的掌心冒出十几朵白花,那花娇嫩的容颜,自然惹人怜爱,勾得行人走出三米远,眼睛还留在花上。可惜我在老家时,总不巧,一次都没碰上昙花开。

父亲挂了电话,转手打来视频通话邀请,他向我直播午夜昙花开。画面中有一条长花瓣一点点翘起,缓缓地脱离花骨朵。我感觉等了许久,那一条花瓣才完全弹开。一朵昙花有二十多片花瓣,我有点不耐烦,想到明天的工作、明天的事、明天的人,但又不想败坏父亲的兴致,我看得走神,不由得想起十岁时。

那年,父亲在飞云江边盖了三间两层楼房,附带框了两个大院子,前院种植九株橘树,后院铺上葡萄架。父亲不知从哪里搜罗来小花小草,填满院子的角角落落,还不让围墙闲着,把黄花菜(萱草)插进墙头。夏天,黄花菜修长的秆摇晃着饱满的花,祖母只要轻轻踮脚,便可轻松摘下一朵,用满墙的黄花菜做成一道菜。夏天的葡萄和秋天的橘子个头小,有点营养不良,花草倒是野蛮生长,四季冒出绚丽的花朵。

“啧啧,花真好看。只是这么大的院子种些不当饭的东西,可惜啊!”“你家的黄花菜能当菜,还不错。”

后院朝着大路,葡萄架下有口水井,水很清冽,村民每天来打水,他们总熬不住对院中植物评头论足。种些瓜果蔬菜,养些鸡鸭鹅,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农村人家房前屋后该有的模样。

几十年岁月侵蚀黑砖灰墙,院子变得沧桑、老旧,好像每个砖缝里都藏了故事。不过,花草照旧欣欣然。父亲日益苍老,腿脚不太灵便,看到院子里杂草渐长,不像以前会马上清理。前年,父亲动了手术,思维常断片,叫子女孙辈名字时,会依次带出好几人名字。只有跟父亲聊花,讲他种花的故事,那种莳弄花草时的生气劲才会回到父亲身上。

过年我从杭州带回二十几株小蝴蝶兰。父亲站在后院门口,见我们搬出丛丛瑰丽小花,他很意外。形状、色彩迥异的蝴蝶兰被整排摆放在几级台阶上,恰似群蝶舞翩跹。父亲依照花株形状选择花盆,客厅摆几株,餐厅放几株,桌台排几株。过几天,他给蝴蝶兰换了位置,家中有客来,还跟客人琢磨起花朵。

“一株三十元,太贵,以后不要买。”离开老家,父亲特意叮嘱我。三个月后,父亲在电话里说,还有两株蝴蝶兰开着花,不知花农怎么培育出长花期的,他正研究让花已谢的蝴蝶兰明年再开出花。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只见昙花刚刚打开第三条花瓣,堪堪露出了白瓷般的小半张脸。

人世时时处处都有花开,世人总感叹昙花转瞬即逝,可惜却已无心等待花开,毕竟等待花开毫无意义。等,花会开;不等,花也开。

父亲淡淡地絮叨,混着夜风,我似乎借由一方小小的屏幕,于星空之上遨游,穿越千里,回到老家,在屋角和父亲一起见证昙花的“花生”。昙花是小小的一盅白瓷,伶伶俐俐地,像朵月儿挂在枝头,月光落了我满怀,我心澄澈如空镜,不染尘埃。

现代人的生活像被紧了弦的玩偶,过度紧绷,过度高效,过度消耗,时间如沙金,稍有松懈,便觉得自己空耗生命,仿佛今日之放纵,便是明日失败的伊始,我们总担心明天,担忧未来,渴望一切事物都是有价值的有意义的,但或许,人生的意义就是快乐,快乐大多来自这些貌似没有意义的东西,至少此刻我获得了久违的宁静。

今晚,我不想把目光放远,就停留在等昙花开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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