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6日 星期二
布达佩斯啤酒屋  (油画) 与自然共修 两位老师傅 小岛遇台风 过继 大胡子叔叔
第15版:夜光杯 2024-11-07

两位老师傅

庞余亮

两位老师傅都是修自行车的。

喜欢读报纸的老周师傅家在城西,修车点却设在钟楼广场的对面。面前就是不断开放的花树,娇声嫩语的孩子,穿红绸衣打鼓的老人……来来往往的,都不是推自行车的人。真不知道老周为什么这样选址?有几次想问他,最后还是住了口。人生很多选择都是无奈的,说不出口的有,不愿意叙说的有。或许老周选择的是钟楼广场的风景?

但老周真是了得!每次见他,他和他的笑都清清爽爽的。冬天的时候,他的皮帽子,他双臂上的蓝色护袖,都像一个刚去工厂上班的老师傅,这和传说中的名厨邢长兴一样,邢师傅在灶前做了一天的菜,全身就是找不到半点油斑。老周修了一天的车,同样能做到心定神清。闲空的时候,他就读跟别人借过来的报纸,看到我,总要大声说,我在报纸上又看到你的文章了!说实话,第一次听到老周这样说话,我很心虚。写文章的人,终归不能算是手艺人。写文章,可以“虚晃一枪”。手艺人,哪里容得下玩花枪?

另一位老师傅姓朱,修车点就在他的家前面两条道路的交叉口。老朱有一口灿烂的牙齿,还有一双煤炭工人般的黑手!白天里,除了修车、补胎和打气,发生在繁忙路口的许多故事都和老朱没有关系。到了晚上,老朱仿佛换了一个人。刚抿了几两酒,神奇得很,如钓鱼的姜太公,躺在那张老躺椅上,听电台里播的节目。有生意了,他身边的小狗就会推他的腿。待电台里的节目播完了,他就摸出工具箱里的空竹,开始抖他的空竹。空荡荡的路口,那嗡嗡嗡的空竹声,仿佛有无数只鸟的翅膀在振动——是什么鸟翅呢,我猜了几种,最像是那种灰椋鸟。小小的,比麻雀还小,但比麻雀更为坚定的如逗号一样的灰椋鸟。

其实,这仅仅是我文人的小想象。老朱只是喜欢这样,踏踏实实地修车、听电台、抖空竹。老朱修理那些老自行车,同时也修理他的狗。老朱把他的狗当成了自行车。狗名叫虎子,被他修理得很听话。老朱回乡下过年的时候,没把它带上,而是在虎子的窝里放了五天的食,真不知道虎子是如何把五天的食平均成五份的?我以为,老朱的虎子,是真正懂数学的。

这年头,修自行车的师傅的确不多了。用诗人的话说,这叫作手艺的黄昏。黄昏时分,群鸟归巢,白天那么强大的秩序快要改变了。而在这个热闹的小城,在昼与夜临界点的黄昏里,就端坐着我熟悉的两位修车师傅:有梧桐树背景的老周和有香樟树背景的老朱。在尘埃腾起又落下的瞬间,他们的坚定如同擦去了锈迹的钢圈般闪闪发亮。只要他们守在那里,那些疲惫的不堪重负的老自行车,就能有信心继续前进,也就能小心穿越那些急吼吼的车流,准确停靠在他们的手下。

老自行车们,替我问好两位老师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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