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戒烟记

刘少湃

近日，上海市九部门联合发布通知，深化“室内全面禁烟、室外不吸游烟、吸烟请看标识”控烟行动三部曲。“无烟上海”渐行渐近，烟民戒烟或也该提上日程。

常听人说：戒烟三年，才算成功。至2025年元旦，我戒烟满三年，自觉有资格发言了。

我的原生家庭是三世同堂。祖父是木匠，爱抽烟斗。记得小时候，祖父常带我去市场赶集，购买复州柳等本地烟叶，除了自己抽，还备着待客，装烟叶用的是糕点的外包装铁盒。祖父六十多岁的一年冬天时节，持续咳嗽不停，就此放下了四十多年的烟斗，悄咪咪地把烟戒了，直至八十三岁坐在床上突然去世。

父亲参加工作早，先是当了十七年的中学语文教师，后因文笔尚可调至县级市人民法院调研室工作，三年后举家搬到了市里。父亲写稿的时候，烟是必需品，一根接着一根，房间总是烟雾缭绕，墙壁熏得黢黑。父亲年过五十之后也曾试着戒过几次，含了不少糖块，最长一次戒了三个月，退休后彻底放弃了抵抗，直至六十九岁倒在家里不起，那天是元旦。

小时候的我调皮捣蛋，没少挨父亲的严厉管教，可在青春叛逆期叼烟耍酷的时候，父亲虽然说过我，却明显有声无力、缺乏底气，圣人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父亲这里应验了。那时我还偷过父亲的烟，但不蛮干，只瞄向父亲刚打开不久的那条烟，也不贪，一次只抠出一包来，然后拍一拍没开封那端，使得整条包装盒里面腾出空隙、外观却不见少。可技术再好，也架不住经常性使用，后来还是被父亲发现了。出乎意料的是，父亲没有责骂，只是小声地嘟囔了几句。等我步入大学，这点管束也变得鞭长莫及，酒桌上、牌桌上欣然接受别人递来的烟，这如同向烟民招手，距离融入只差一步了。等到自己开始买烟，就正式宣告加入了烟民行列。

戒烟最难克服的是心理依赖，几十年的习惯，一朝戒断，怅然若失。所以，心理建设是戒烟历程的第一步，寻求理论支撑、环境保障。说起理论支撑，就要追溯烟草历史。烟草最早在明朝万历年间传入我国，由此判断，孔孟老庄、秦皇汉武、李白杜甫、唐宗宋祖……统统不吸烟！戒烟路漫漫，积极的心理暗示、自我肯定很是关键。纵使别事无成，成功坚持戒烟的一天，就是有意义的一天。回望这不平凡的三年，我每天都有成就感。

环境保障类似闭关修炼，闷声有助功成。远离烟友是戒烟历程的第二步，尤其是那种自己戒不了还见不得别人戒烟的，明知你在戒烟，他偏敬你烟，等你复吸了，他却又不敬你了。正告天下烟友，同时捎上酒友：善者不劝烟不劝酒，劝烟劝酒者不善，劝戒才是真朋友。戒烟不成，责在自身，认知不清、意志不坚、定力不够、策略不当。父亲每次戒烟，动静都闹得不小，难免有烟友出于考验的目的频繁敬烟，难度系数于是倍增。而我就比较幸运，交了一位良师诤友，他自己刚戒烟三个月，便按捺不住不断地劝我戒烟，我回应道：仓促戒烟，容易复吸，选个日子，痛下决心。数月之后的2022年元旦，是我戒烟的第一天。

常叹一代不如一代。祖父因少时家贫只读了三年私塾，却能坚持终身学习，青年时跟其表兄学成木匠，几次北出边外干活养家。有一次在长春（“伪满”称“新京”）火车站被日军拦下，与一群青壮年排着长队，被几个鬼子押着不知去往何处做劳工。当走到一处街口拐弯处，祖父一撒丫子，从另一条街跑了，身后只留下叽里呱啦的叫喊，并不见鬼子追来。祖父笃定鬼子少、不会追，连木匠工具箱都没丢。后来参加新中国建设，奔赴大兴安岭开发，边干边学，能看建筑图纸。老年时没事就是看书，以致父亲借遍了我家附近几乎所有的租书小店。父亲年轻时为贴补家用，自学修表，写单位材料、调研报告，更是令我钦佩，没见有什么参考资料，所需仅是一沓带有单位名头的稿纸、一支钢笔、两盒烟而已，等到房门打开、一股股浓烟冒出来时，洋洋洒洒的文章也就大功告成了。在戒烟方面，到我这儿总算有点进步了：我祖戒烟于花甲之年，我父戒烟终生未成，我戒烟于不惑之年。

人生下半场，学会做减法，我还能戒点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