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社的一次雅集

祝淳翔

说起中国古代历史上的文人聚会，首推王羲之参与的兰亭雅集，《兰亭集序》中开头几句：“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至今脍炙人口，耳熟能详。到了晚清民国时期，文人们追摹古人的雅兴尚在，亦纷纷结社聚宴，又拜引自西方的摄影术之助，除了文字记载，还留有远迈前人的精彩印迹，即影像资料。

这里想说说发生在1936年夏天的一次星社雅集，理由很简单，那次雅集留下一张多人合影，有些人的形象，不光第一次见，日后亦很难再次见到。因此十分难得。

在何文斌编、郑逸梅著《吴门花絮》里《星社文献（节选）》中，收有一篇《雅集照片》，谈及郑氏印象中多张星社合影时称：“自从星友纷纷来申，星社雅集在上海第一次举行，商借的地点是威海卫路的某俱乐部。这时朱其石、施济群、陆澹盦、谢闲鸥、丁慕琴、黄白虹、郭兰馨都来加入，拍了一张新旧社友雅集的照片，鄙人尚把这帧张挂在纸帐铜瓶室中。”

时至今日，这张合影可以在哪里见到呢？如是正式出版物，魏绍昌《我看鸳鸯蝴蝶派》书中收录过。此书最初为1990年8月中华书局香港有限公司版，书中介绍那合影，为“三十年代中期摄于上海威海卫路某俱乐部”，语焉不详，估计袭用了郑氏的记述。

近从《金钢钻》《小日报》等城市小报，查获多篇文章，可以大体还原那次雅集的情形。

1936年6月9日《小日报》刊有尤半狂“毅盦谈话”专栏文章《记星社初夏雅集》，先是介绍星社概况，“没有什么形式什么组织”，只不过在一年之间，老老少少叙餐几次，笑谈吃喝，不拘形迹。继而反驳许多人误会星社仅以苏州文友为限，说其实“近来因为同社在申者多，新加入者更多不是苏州同乡”，如丁悚、陆澹盦、施济群、钱诗岚、朱其石、许月旦、许息盦、谢闲鸥、黄白虹、周鸡晨（即《新闻报》副刊编辑周冀成），遂于“前天举行初夏雅集，假座江芷老处”，由范烟桥、赵眠云召集，出席者名单若干，合计为二十二位社友，有“特为自苏赶到之中国大侦探程小青”，故热闹非凡，堪称“群英会”。而本次雅集美中不足的是，多位社友当天来不了，如两位许公、顾诚安（顾醉萸）、钱释云因事未到；严独鹤为记者会主席，分身乏术；钱诗岚因夫人抱恙，赶回乡照顾，临时缺席；陶冷月赴苏州展览会，也没法莅临。

同日《金钢钻》报，刊出猫庵（黄转陶）《星社夏集记》，称“吴门星社，自范烟桥就事明星公司以后，顿呈活跃之气”，首次雅集，是在漕河泾冠生园农场。这一措辞与郑逸梅的回忆略有差异。转至夏初，又举行雅集，“地址由猫庵借威海卫路老芝寄庐”，其他记述，如“程小青自吴门赶来，兴致亦自不浅”，出席者“济济得二十一星”，与尤半狂所述大体一致，只是少了周鸡晨。“餐后，摄影而散”，合影名单里也没有他。也许是尤半狂多记了一位，抑或是周鸡晨中途离场，未参与合影。

这张合影1936年6月22日首刊于《小日报》，标题为“星社夏初雅集在芝庐留影（新艺摄）”。新艺，应是位于新闸路北泥城桥附近的一家照相馆，在当时以“艺术甚高、取价殊廉”著称。至于尤黄笔下的江芷老、老芝是谁呢？乃是名票江梦花（本名子诚，号紫宸、紫尘），此人为沪上名会计师江万平、名律师江一平之父，也是女画家江南苹叔父。郑逸梅《艺林人物琐记·江南苹画从陈师曾》云：“星社有一次在沪市威海卫路举行雅集，并摄集体照，这个地点，即子诚所设的票房。”经查1935年12月20日《社会日报》，亦曾报道“威海卫路芝社，内设票房”，聘有教师若干，“皆一时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