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对艺术发展的孕育

吴大羽与林风眠(左一)、林文铮(中)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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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 其

上海，是我出生成长的城市。得承认我的所有思想品质、鉴赏力以及大都市情怀，都来自这座城市的无形烙印。

我有幸成长于20世纪80年代，这是中国社会转型，文化发展迅速的时代。自20世纪90年代后，国内出版的各种中国当代艺术史著作，上海部分的比重很小，而且没有单独的章节，都是与苏浙放在一起叙述的。但这种文本待遇对待上海是不客观的。

从20世纪中国艺术史的视角来看，艺术现代性的脉络均源自上海，上海拥有独一无二的艺术史地位，是唯一在20世纪未中断现代主义的中国城市。1949年之后，上海与北京成为艺术的两极。上海转型为一个以经济为中心的直辖市，但它仍保持着中西合璧的城市格局和建筑风格，以及市民社会和大都会主义的审美。现代主义强调语言的自足性及形式主义，是一种艺术表达中将现实的语言化，而非现实本身。

上海的艺术现代性的另一个源头，可追溯至更早的清末时代，即从任伯年、吴昌硕的海派以及土山湾画馆的西方写实主义传入之后，经由刘海粟的城市印象派、林风眠的水墨表现主义、吴大羽的意象派抽象、庞薰琹与诀澜社的立体主义等。关良于20世纪四五十年代对京剧形象的表现主义水墨，对上海及之外的现代水墨具有重要的影响。

以上海为源头，延伸出语言的现代主义主线。现代主义的上海孤脉，主要在于少数艺术遗老，如刘海粟、林风眠、吴大羽及关良等翘楚。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岁月，在上海维持了一个为数稀少的“现代主义”群体。他们隐匿在城市一隅、坚持现代主义创作。这一群体维系了现代艺术的暗流，并影响了沪上的弟子及其邻近社区的年轻人，成为20世纪70年代末上海抽象艺术崛起并独领风骚的根基。

上海现代主义始于20世纪20年代刘海粟的城市印象派，20世纪30年代林风眠试图从敦煌壁画中寻求中国式的水墨表现主义，以及庞薰琹的立体主义、赵兽的野兽派和蔡威廉的表现主义。赵兽和蔡威廉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从事的现代表现主义，之后几被遗忘。20世纪20年代后，绘画的现代主义一直以水墨和油画两种形式展开，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出现装置、行为等综合形式。

20世纪中国艺术的现代性，以西方油画的引入以及水墨的现代改造为轴线。现代油画并不唯徐悲鸿体系一枝独秀。实际上，在国立艺专还有一个同等重要的吴大羽体系。徐悲鸿、吴大羽两个体系一直是并列的。徐悲鸿倡导写实主义体系，通过引入文艺复兴之后的欧洲写实方法，来纠正中国艺术传统在空间和形体上造型准确的问题。吴大羽则倡导一种以色彩为中心的现代绘画观念，认同现代绘画的重心在于色彩，一切画面在于色彩的结构和关系。

写实主义作为一种造型的训练方法，尚有一定的引入意义，但作为一种语言的风格，则没有太大的现代意义。写实主义并不是20世纪艺术的主流语言，西方现代主义以印象派到抽象表现主义为代表。这一点上，吴大羽体系代表了现代绘画的一个方向。

在20世纪70年代，吴大羽最终完成了现代主义走向东方主义的形式主义，其标志是抽象艺术在上海的兴起。自20世纪50年代初始，吴大羽在上海的弟子张功悫开始尝试抽象表现主义。另一弟子赵无极则在海外从事抽象主义实践。

吴大羽师徒一系，试图在静物画或风景画上，尽量模糊图像的形象，将重点放在笔法及其笔触的中国性上，尤其是吸收水墨的笔法，使画面整体接近一种中国式的意象表现主义；在形象局部的笔触上，则偏向抽象主义。这是中国的现代主义从图像到绘画性的唯一路径。随后，吴大羽走向一种纯粹的抽象主义，可辨的形象在画面上消失，画面充满中国书法性的抽象化的笔触律动。

吴大羽体系则完成了中国绘画的现代性转型，探索将中国美学与印象派和抽象主义的结合。吴大羽体系真正地开花结果，成为一个新的潮流是20世纪70年代末崛起的“上戏”抽象群体。这一潮流的推动者，则是吴大羽的弟子闵希文。闵希文的绘画并未在现代主义走得更远，他却以一己之力在上海戏剧学院促成了现代主义启蒙。在上戏任图书管理员期间，他时常将印象派等现代派资料私下给新一代年轻师生阅读，包括李山及其后一代如张健君、陈箴、沈忱、周长江、高进等，这一批年轻艺术家，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形成了“上戏抽象群体”。20世纪60年代另一个绘画现代主义的实践者是陈巨源，他是“12人画展”的重要成员，更多受教于上海作为大都市商业文化的视觉体系的熏陶，比如艺术资讯、工业设计及私人训练班。他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同样创作过一些抽象主义倾向的水彩画。

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现代主义到20世纪70年代末期的“抽象”，为与上海改革开放几乎同期发生的现代主义的再度崛起，奠定了承上启下的基础。从“12人画展”到上戏、工艺美校、草草社等抽象艺术的新潮流，形成了现代主义在中国近三分之二世纪的完整谱系。这一现代主义谱系唯上海一枝独秀，改革开放后的当代艺术发展，经由上海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抽象艺术而拉开序幕。关于上海是中国艺术现代性的源头的具体阐述，可见新书《上海当代艺术史》。对于文脉悠长的上海而言，其城市之光的来源不能忽略现当代艺术家们的卓绝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