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31日 星期五
偷诗(设色纸本) 百鸟齐飞翔 南方冬日 七宝猪头肉 春盘傩鼓总关情 没有答案的生活
第7版:夜光杯 2025-01-30

没有答案的生活

庞余亮

浴室是我每天“卸妆”的地方,也是我每天虚构的一部电影发生地。一边“卸妆”,一边虚构。

浴室的票价是5元,又叫普通浴室。配对的是老板娘和做后勤的老公公,老板却难得一见。有时候,老板也在柜台里,和老板娘站在一起,总有不配的感觉。老板英俊,像刚拔节的白杨树。老板娘忙碌,像正在枯萎的月季花。

有一次,我刚把门口的浴帘掀起,老板娘正在和老板扭打在一起。不是夫妻的嬉戏,而是真的在干架。老浴客们进进出出,没人劝架。老公公也像是没有看到似的,一本正经地负责售卖浴票。

我倒是多听了会儿,吵架的内容很简单,老板娘要老板说出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等我洗完出来,打架已经出了结果,接替父亲收款的老板的脸上多了几道新的指甲抓痕。

这是生活的因果。

浴室里的水汽很重,新抓出来的伤疤应该很痛吧。

浴室生意最好的就是冬天。寒冷的冬天里,这家普通浴室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了,除了熟悉的老浴客,每天都会有新浴客的。

老浴客和新浴客赤裸相见,相互点点头,新客人总是会自我介绍是哪里的,原来在哪里的浴室。原来的浴室水不够烫,而这里的水比较“惬意”。

胖的、瘦的、白的、黑的、有胎记的、有刀疤的,全淹没在越来越“惬意”的泳池里。

我什么话也不会说。每天来这里,也不完全是为了洗澡,虚构电影是附带的产品。我其实是为了“放空”白天的一切,和各种案件打交道的一切,然后再回到家里,进行4个小时的创作。《乡村教师笔记簿》的名字已决定改成《小先生》了,需要把很多内容重新酝酿和书写。而且,越是修改,越觉得功课还有很多。

虚构的电影里是有“宫斗”的。“宫斗”的主角不是更衣室里发放毛巾的老王,也不是浴池里的搓背工老张,而是休息大厅里的大龙师傅和小陈师傅。

矮胖的大龙师傅是扬州人,一口扬州话。他在这个县城扎根多年了,原是人民路老浴室的老师傅。

大龙话多,小陈沉默。

话多的大龙总是讲述过许多次县城人民路老浴室的故事。我是2000年才到了这个县城,根本没见过那些出入于人民路老浴室的风云人物。但在大龙师傅的讲述中,我似乎听到了那些风云人物在大龙师傅的服务下发出了香甜的鼾声。

恍惚的鼾声其实就来自浴室休息的大厅。

大龙还是老了。顾客们并不只是来听大龙师傅讲故事。况且大龙的故事也老了。无论是做脚还是推拿,他的力气抵不上安徽来的小陈师傅,他的眼力也抵不上小陈师傅。

开始的时候,大龙师傅和小陈师傅的生意还勉强是五五开。

再后来,四六开。

老板娘是从来不会对他们的宫斗表态什么,反正他们是做一个,抽成一个。

我认识大龙的时候,大龙师傅的生意已和小陈师傅变成了三七开。这三成生意,还是小陈师傅来不及做后剩下的。

偏偏小陈师傅来不及做的生意,大龙还是做得很马虎。比如他的眼睛不好,给顾客修脚修出了血,比如他越来越胖,推拿就显得有心无力。

顾客虽然不当面说什么,但下次肯定不给大龙做了,都在等小陈师傅做。

也不知道是老板通知了大龙,还是老板娘通知了大龙,反正有一年秋天,浴室里就见不到说扬州话的大龙师傅了。

这就是两个师傅“宫斗”的结果。

小陈师傅是和他老婆一起来这个县城打拼的,小陈师傅修脚和推拿,小陈师傅的老婆开了一家足浴店。

大龙师傅有没有家?

有人说大龙师傅是没有家的,最起码在这个县城这么多年没有家。又有人说大龙师傅有个家,他老婆和女儿都在扬州。

人间的事都在传说中,传说的事亦真亦假。

没有了大龙师傅,小陈师傅做的质量明显下降了。

“没办法了。招不到人了。是个人,都会趁机偷懒的。”

这是老板娘安慰老浴客“上访”的话。

有一次,我去柜台前结搓背的账,老板娘竟然跟我提起了一个人,问我认识不认识?

我当然认识。

老板娘说当年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有人还跟她介绍过这个人,处对象。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处下去呢?

老板娘笑了笑,没回答我。

生活是没有答案的。

虚构的电影反而是有结尾的,浴室关闭了。

原因很简单,亏本。亏了两年了,水价太贵了啊。自来水贵,不允许烧锅炉的那些部门,每天提供的热水价格更贵。

我已习惯了这个5元一次的普通浴室,贵一点的浴室根本不像是普通浴室,反而多了暧昧和昏暗的东西。去了会不舒服。到了冬天,就克服克服,买了浴霸,在家里胡乱洗一下。

洗完之后,总觉得没有洗干净,每每这时候,就想起来我的那部雾气腾腾的、浑浊的、温暖的、虚构的、全是裸男的电影,它会在我的脑海里播放一遍,有时候,只是片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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