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盘傩鼓总关情

方云

有着中国“最美乡村”之誉的江西省婺源县，一进入腊月，古老而激动人心的鼓点便会于村野阡陌响起，紧密筹备的盛大傩仪与傩舞将用以迎接新春的到来。

傩，源于古老的原始祭礼，傩舞是傩仪中的舞蹈部分。原始傩舞中，舞者佩戴面具，一手持戈，一手持盾，奔向各个角落跳跃舞打，一边“傩、傩、傩”地发出驱赶声，意为祓除不祥，祈祝平安。后来，傩舞演变成兼具祭祀和娱乐的风俗活动，多于腊月、正月表演，也于民众生活的重要场合，如开工、迁居、婚寿和祈福仪式中表演。

婺源傩舞于2006年被列为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历史上曾有“三十六傩班，七十二狮班”之说，至今活跃区域较广，主要分布于婺源县中云镇、秋口镇、沱川乡、段莘乡等，其中以秋口镇长径村和段莘乡庆源村两处保存状况良好，剧目也最为完整、精彩。

我的“追傩”之旅，始于2017年的春节，之后几乎每年的大年初二，都成为我回江西过年的执念。那日凌晨，星斗尚在夜空悬挂，一行三人早早驱车前往长径村，要赶在傩神的开箱仪式之前，得以观摩一套完整的尊祀仪式。谁知我们抵达时，红色鞭炮早已炸成一团浓雾，遍地的红屑，犹如专门铺上的红色地毯。朦胧之中，火光、巨响、长香、硝烟，还有人声与纷杂的脚步，竟让人一时分辨不清身处何时、何地，好似进入一种空灵的氛围中。

祭拜过傩神之后，在86岁高龄的司鼓手、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程长庆的带领下，奇特的鼓点开始奏响，傩舞中众人物仿佛穿越千年而来。《丞相操兵》《后羿射日》《魁星点斗》《孟姜女送寒衣》《开天辟地》等剧目轮番上演，既有奇幻的神话故事，又有庄严的历史英雄，还有插科打诨的民间戏谐。令我这名社会科学工作者感怀的是，就在这些造型夸张、惟妙惟肖的面具之下，这些年轻的面孔，一周前的他们可能还在北上广深的餐厅、酒店、工厂、公司里忙碌着，也是同样的鼓点将其拉回至魂牵梦绕的故乡，催促着他们急切地踏上返乡之路。

《追王》是傩舞展演过后最为热烈的集体节目。演员扮演的八十大王等，在手提药炉的引路人和锣鼓声伴随下，挨家挨户上门为村民祓祛疫疾，而家家户户都会在堂屋八仙桌上备好饭食糕点以酬谢。

当行进至最激烈环节“炸桥”，门前、桥梁、祠堂、巷道布下紧密联结的鞭炮被点燃，一时火光闪耀，轰鸣声四起，傩队在电闪雷鸣的爆竹中奔跑。要在浓烟弥漫之中急速地通过狭窄木桥，更是充满了危险与挑战，而当傩队矫健地成功过桥后，全村老少便随之呼赞，这是新年里定会顺风、顺水、顺意的好兆头。

整个傩仪中，无论是村民还是观众均充满敬畏，在音乐舞蹈、竞技博弈等环节之中，与演员亲近、嬉戏。这场千年来延续的民间仪式，顺利完成所有的环节。我意识到，“禳灾祈福”“向美向善”的民众心理是婺源傩舞得以展开、进行，直至延续的根基。古老的傩舞与傩仪，凝聚了民俗心理和审美意识，它以整个生活着的村庄为舞台，与百姓日常生活紧密相连，至今仍保持有鲜活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