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明
蛇年话蛇。
当年插队在湘南农村时候,蛇是司空见惯之动物。那里地貌“七山二地一水”,各种各样的蛇很多,用“与蛇为邻”这句话来形容是比较贴切的。
记得插队第二年惊蛰的一天下午,生产队长安排我干农活。我走近高大的稻草垛旁,用力拖出底部一捆稻草时,耳畔突然间响起“嗨”的一声,似惊雷炸响,一条形体如笛子般粗的蝮蛇(当地人称之为“扇头风”)映入眼帘,竖着高高身子摇晃着扇形头,张开嘴“呼呼呼”朝我吐着骇人的红信,一股难闻的气体充斥着周围空间。我目瞪口呆,吓出一身冷汗,本能地蹲在地上打哆嗦。“扇头风”直勾勾盯着我一会儿,慢慢低下了头紧贴着地面“嗦嗦嗦”地爬溜至山上去了。谢天谢地!蛇没有伤我啊。惊魂甫定的我忽然这样想:刚才究竟是我怕蛇?还是蛇怕我?为什么蛇溜走了?后来知道,在一般情况下,蛇不会主动伤人的。“扇头风”溜了,我定定神抓着一捆稻草使劲挥来挥去,将周围的瘴气驱散后重新开始干活。
又一个春意浓浓的下午,我扛着锄头去山坡上锄草挖土,准备种点蔬菜。岂料雷雨突至,我没戴斗笠,只好往家里快跑。路上见有一堆“大牛屎”挡路,我一个大步跨了过去。没跑几步,回过神来,心想这“牛屎”怎么有纹路?驻足大胆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一条黑褐色乌梢蛇。此时“牛屎”也慢慢松散开来,滋溜到旁边的河沟草丛里去了。
夏日炎炎,我和当地农民脚穿草鞋手持弯刀上山砍柴,须跟蛇斗智斗勇。蛇最怕太阳晒,喜欢蜷缩在草丛中歇凉。砍柴之前,先“打草惊蛇”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动作:手挥一根竹扁担,使劲地往草丛中乱打一阵子,受到惊吓的蛇便会落荒而逃,如此这般后才可放心砍柴。还记得一件后怕的事。插队第四年夏季一天下午,阴天闷热,我砍柴回家刚歇息,上海的叔叔公差到衡阳特地绕道来看望我。他说要给我拍张“战天斗地”照片,让我站在屋后的树丛里,头戴一顶草帽,肩上扛一把锄头,穿一双草鞋,裤脚高高挽起,眼望着前方……快门一声“咔嚓”,摆拍完成了。半个月后,照片寄来了,一看吓了个半死。身后高大杨树上盘绕的一条拇指般粗的“火赤链”也给拍进去了,近在咫尺,昂着花纹头,瞪着眼睛,吐着信子,和我一样注视着镜头……叔叔在信中也写道:不寒而栗,人蛇同框。
人蛇之间偶尔难免会发生龃龉,所以乡下民间有蛇医。不过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彼此相安无事的。春夏两季傍晚,赤脚的社员收工后走在河坝田堤上,脚背上常会有冰冷的蛇一滋溜了过去。用不着害怕,这些蛇绝不会咬人,除非故意踩着它们。深夜,大山里、水田里、沟渠里……会不时传出野兔、小鸟、老鼠、青蛙、蟾蜍等长短不一的叫声,人们也不会感到大惊小怪,这是蛇正在捕食呢。过了霜降,蛇陆续开始冬眠了。这时农活也渐渐少了,农民就会毫无顾虑地上山拣蛇蜕。树丫中、竹枝上、荆棘里、草丛下、墙垛缝……都有褐白色的蛇蜕悬挂着、缠绕着,一阵风吹来,随之飘动,看着头皮发麻。然而,这些长短不一的蛇蜕却是一味中药,农民拣回家后整理风干再卖给当地供销社,换点油盐活泛钱,算是一种无本之利吧。
多年未去那里,不知现在乡间是否依然如此?人与动物,都生活在这天地之间,和谐共存,当是生态世界的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