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毅
入夜时分,靠上枕头,合上眼睛,必定会想东想西。年关,不想都不行的是儿时在镇江驸马庄过年看夜戏时的情形,一幕幕“折子戏”场景在眸中闪现。
最先亮相的是被村民尊为夜戏“大导”的刘锦文和胡琴“大师”的余得甫,他俩精于扬州戏。每年的小年夜到除夕前的这几天,是他俩最忙的时候。余德甫是戏班子的领班,在小年夜的上午,他先与刘锦文对演出作出妥妥的安排,而后找戏班子成员逐个打招呼:“伙计,听好了,下午走台对台词,别忘了。”“好嘞!”被叫的人召之即来。刘锦文在小年夜的下午总是第一个到达剧场。他把从初一到初五演出的五部戏名《铡美案》《狸猫换太子》等依次写在黑板上,可惜我只记住了这两部,其他的都忘记了。“大导”写罢,仰卧在破旧的躺椅上,闭着眼睛背台词,等着戏班子的到来。
家乡那时的剧场与城里的剧院有着云泥之别。不过是房屋六间,东西为长,南北为宽。房屋的东头是舞台。房子是全村最大的,能容纳七八百人。夜戏开场前,会有几个热心的村民,“冬冬喤喤”敲锣打鼓绕着村子跑几圈。听到锣鼓喧天,本村的村民们自不必说,就连邻村的村民们也纷纷走出家门,搬着椅子的,扛着条凳的,三三两两朝着剧场鱼贯而行。
过年的大戏都是夜场戏,白天家家都要走亲戚。夜戏只能从年初一唱到“迎财神”的年初五。多唱几天不行吗?不行啊!一来农民一直装着种田的心事,年初六就开始下地干活;二来演员个顶个,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像正规的剧团都是专业演员,角色还分AB角,主角上不了还有B角作替补。他们从初一演到初五,真的是疲惫不堪了。
夜戏是岁月的沉淀,是岁月的精粹。“至于我看那好戏的时候,却实在已经是‘远哉遥遥’的了,其时恐怕我还不过十一二岁”。这个年龄对戏文还不甚了了,看“文戏”是没有耐心的。一旦出现舞刀弄枪或是拳打脚踢的“武戏”,眼睛是瞪圆了的,非要瞪出个结果来。夜戏演完了,我是最后一个离场的观众,要等跑龙套的好朋友小柱子卸完妆一起回家。他大我一岁,个子高我一头,嗓音也粗了起来。他私下对我说:要努力成为夜戏的“主角”。我说:“你就吹吧。”他昂着头回我:“你瞧着吧。”他保持着昂首的姿势,装老腔来了几句《铡美案》中包拯的唱词:“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他的唱还说不上“字正腔圆”,音色却“雄浑”得可以,唱出了包公的凛然正气。嗓音直冲云天,在夜空中震荡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