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闽
到过我老家福建长汀的人,都知道白斩河田鸡是汀州最负盛名的名菜,被誉为汀州第一大菜。俗话说:没吃河田鸡,不算到长汀。姜汁白斩鸡,肉质嫩滑鲜美,那金黄的皮色、乳白的肉色、鲜红的骨色,令人赏心悦目,胃口大开。而只要有客家人的地方,白斩鸡都是宴席上重要的一道大菜,做法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就是鸡的质量。尽管我出生在出产河田鸡的地方,可是,在过去的少年时代,要吃一次鸡并非易事,那困苦的年代,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白斩鸡。现在,回老家,吃白斩鸡是很平常的事情了,可我想到早逝的爷爷,心里就会一阵酸楚,爷爷遗憾的是,至死没有好好吃上一顿白斩鸡。
1971年的除夕,爷爷那时已经瘫痪了。吃年夜饭时,我们一大家子围着一张大圆桌,充满了团圆的快乐。爷爷多喝了两杯米酒,话也多起来,讲着他童年的事情。因为瘫痪,平常时他总是沉默寡言,看到他开心,大家也开心,就让他说个痛快。也许,那是爷爷最快乐的一顿年夜饭了。
除夕夜,爷爷一夜没有合眼。我陪着他,他说,他小时候的除夕夜也不会睡觉,也陪着他的爷爷守一夜的岁。过了12点,村里的人家就把大门打开,开始在家门口放鞭炮,这在我们那里叫“开门”。鞭炮声是人们一种对来年五谷丰登的祈愿。我和父亲以及叔叔们也到大门口去放鞭炮,放完鞭炮,父亲和叔叔就去睡觉了,我回到了爷爷的房间。爷爷坐在床上,被子裹着他瘫痪的下身,他的眼睛里跳跃着火苗,我钻进了他的被窝,和他一起坐在床上。
爷爷不说话了。我也累了,把头靠在了爷爷温暖的身上。过了良久,爷爷突然说:“真想吃一只白斩鸡!”我感觉到他的喉结使劲地滑动了一下。年夜饭时,我们每人只吃了一小块鸡肉,过年杀的一只鸡,一半我们自己吃,还要留一半给正月里来拜年的客人吃。爷爷还把他的那块肉多的鸡肉给了我,他啃的是一小块骨头。我突然觉得特别对不起爷爷,我有了个想法,准备到厨房里去偷一块鸡肉过来给爷爷吃。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隔壁的厨房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下了床,悄悄地来到厨房的门口,透过门缝,我看到了邻居家的孤儿李合佬在偷吃我们家的那半只鸡。我赶紧回到房间里对爷爷说了,然后准备去叫父亲,爷爷制止了我,他温和地说:“就让他吃吧,他不容易。”我看到了爷爷眼睛中的泪水。
大年初一早上,奶奶在厨房里发现了一堆鸡骨头,大叫起来。我没想到爷爷会说他把那半只鸡给偷吃了,可瘫痪的爷爷要到厨房里去偷鸡吃,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奶奶一直怀疑我是爷爷的同谋。爷爷死后,我才对奶奶说出那个秘密,奶奶后来说:“他要说给李合佬偷吃了,我也不会怪他的。”爷爷至死也没有吃过一只整鸡,这是他一生的愿望,也是我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