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开林
我喜粗茶淡饭,“粗茶淡饭”这句成语出自黄庭坚,他在《四休导士诗序》中说:“粗茶淡饭饱即休,补破遮寒暖即休。”从自己几十年的喝茶经历来看,也是越来越觉得粗茶有劲,品相不耐看,却味道醇厚。细茶好看,味淡,喝到第三碗时就寡味了,粗茶好喝,泡到第四碗尚有余味。
老家草鞋垭的上河坝,堰渠上方有一块百年老茶园,茶树不多,稀稀拉拉,却一个比一个粗壮,一芽一叶都很壮实。一年初夏,奶奶去摘了一挎篮回来,叶子大,我以为是猪草,倒在铁锅里翻炒,满屋飘散着香气。一次,家中来客,要泡此茶,我到小河里提一壶清水,挂在吊罐的木钩上,抱一把干柴烧起大火,壶嘴吹起口哨水就开了。奶奶抓一撮粗茶扔进搪瓷缸内,在火炉边上烘焙,不时颠簸几下,然后提壶注水,嗞呐有声,口中说着:“好客没得好招待,只有‘大脚片’!”意思是茶叶太粗,将就着喝吧。客人喝得有滋有味,再三续水,喝到没有茶气了才罢手。
我仔细观察过喝过的茶根,叶片舒展,脉络清晰,像是归根了许久的落叶,吸饱了故土的潮气。有一年到千层河,在一水潭前驻足,发现水里的树叶最像奶奶泡过的粗茶,忍不住掬一捧清泉倒进口中,顿时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
在金山客居时,朋友送我一盒六安瓜片,打开一看,叶片粗大,一点也不起眼。泡来一尝,味道纯正,汤色清亮,没有一丝杂质。真叫茶不可貌相,粗大的树叶咋就这么好喝,不苦不涩,清香如故。
喝得最多、耐得久长的还是家乡岚皋的龙安碧旋,如果粗茶分大中小的话,应该属于中粗。这种茶呈颗粒状,抓在手中很有分量感。泡时只能少许,开水一冲,慢慢舒展开来,像幼苗出土,似花朵绽放。我爱取下眼镜,仔细盯着看,那种舒展的腰肢,舞动的玉臂,简直有一种韵律的美、一种舞蹈的美。茶的雾气打在脸上,是一种特殊的熏蒸,眼睛似乎清亮了几分。与此同时,鼻子享受着茶香,让人微醺,仿佛置身仙界。
粗茶无拘无束,大口豪饮,势不可当,酣畅淋漓。粗茶味长,可多添几遍水,泡时碗要大,就像关中人吃面,碗不是碗,是盆,汤不叫汤,叫宽汤。茶如人生,贵在粗中有细,粗中有味,窄小中得一分宽厚,宽松中把握住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