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02日 星期三
青春之力(水彩·粉画) 日复一日的日常 偶遇《火种》 跑步和体重管理 “流萤几点,飞来又去” 在未来追猫的女人
第13版:夜光杯 2025-03-28

“流萤几点,飞来又去”

林少华

一位名人尝言“世界乱,书桌不乱。”而我的书桌乱了,书桌周围更乱。于是年前稍微整理了一下。把一年来随手放的读者来信归拢捆在一起,最近新来的则留在案头。

我是从1989年开始有读者来信的。起因是我在初版《挪威的森林》译序最后留了通信地址:“广州市石牌·暨南大学外语系”。结果,几乎每天都有读者来信埋伏在系办公室信箱里等我。上个世纪末调来青岛后,信也跟我来了青岛。记得最多的一次是2003年,赴日一年回来的我一进学院办公室,院办主任就指着一个大纸箱说“你的信”——满满一箱子信在墙角静静等我归来。

三十五年转眼过去。一共有多少封了呢?一摞又一摞,一堆又一堆,几千封肯定是有的。说来也怪,都说高三是人生最紧张的阶段,而来信中居然以高三生最多。其次为大学生、研究生、“白领”等年轻人。有的感慨村上春树作品引领自己走出青春的沼泽;有的披露自己的孤独,“偌大房间里只找了我自己”;有的点赞“爱你的翻译就像爱初恋的对象”;有的订正我的误译,把“比齐·鲍易斯”(Beach Boys)改为“沙滩男孩”……当我拂去脸上的粉笔灰在夜晚温馨的台灯光下看那些信,信笺上每每浮现出一张张花样的笑脸,跳跃着一颗颗水晶般的心——那无疑是我一天中最美妙的时刻,我因此忘却了许多烦恼和忧伤,也因此保持了与年龄不相符的不息的青春激情。

近年来由于网上联系多了,来信日益减少,但也还是要隔些天就去收发室集中取一次。此刻我正在翻阅刚才留在案头的信。一封来自武汉读者的信分外引起我的注意。信中表达的是《挪威的森林》读后感。“这是一场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爱,游荡在灵与肉之间的美,飘散在心头上的泪。”写信的是男中学生。接下去他说在八年级那年遇上了一个有抑郁症倾向的女孩。父母离异后,女孩跟父亲一起生活。而父亲对女孩十分严厉,打骂是经常的。而他本人当时也正处于一种精神旋涡中。女孩的不幸让他产生了类似渡边君那样的感情,“两个彼此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相互拯救”。后来他发现女孩有男朋友,而且一直瞒着自己,用渡边君的话说,“她连爱都没爱过我的”。这当然让他心里难受。但最终从中走了出来,“有时候,青春的苦涩是青春激昂的歌。在冬日的午后回想起来,那段回忆也如敢死队送给渡边君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的美丽动人……”

信很长,密密麻麻两页纸。多么有文学感觉和心地善良的男孩啊!同时看得我有些伤感。也是为了冲淡或确认这种伤感,我拿起村上的书,找到书上的萤火虫。

村上有一部短篇就叫《萤》,是长篇《挪威的森林》的雏形。而萤火虫描写,两篇几无差异。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萤火虫才起身飞离。它忽有所悟似的蓦然张开翅膀,旋即穿过栏杆,淡淡的萤光在黑暗中滑行开来。它绕着水塔飞快地曳着光环,似要挽回失去的时光……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迷失方向的魂灵,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往来彷徨。

我几次朝夜幕伸出手去,指尖毫无所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指尖保持些微不可触及的距离。

不难得知,萤火虫隐喻直子抑郁的精神处境,而那“小小的光点”同指尖之间微妙的距离,无疑暗示“我”与直子恋爱关系的走向与结局。

合上书,再次看那位八年级中学生的信。看着看着,倏然想起半个多世纪前的“八年级”的我,想起东北乡下那间茅草屋窗前的萤火虫。萤火虫从附近长满荒草的西山坡纷纷扬扬或星星点点飞来,飞进满是黄瓜架豆角架的菜园,又飞进隔一道木篱笆的院子,在窗前不紧不慢地往来盘旋,似乎在苦苦寻求什么,飘飘忽忽,闪闪烁烁,时而贴着窗玻璃连闪几下。注视之间,不由得想起班上一个女生眨闪的眼睛——那对眼睛此刻是不是也在看萤火虫?

八年级,八年级男生,一个微妙的年龄。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一千多年前杜牧的诗。天上那么多星星,杜牧为什么偏看牵牛星织女星呢?“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又去。”一代情种柳永词中的萤火虫更让人幽思缠绵。莫非自古以来萤火虫就和男女之爱有什么关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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