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17日 星期四
你找到我了吗(插画) 米沃什式清醒 当春天与绿色环保相遇时 事物的名字 早春山乡行 楚地之藕
第13版:夜光杯 2025-04-11

楚地之藕

王瑢

久居沪上,念念不忘晋阳湖。那里年年产大量的藕,故而生活在太原时,亦不乏能吃到很好的鲜藕。

太原人习惯把藕叫莲菜,上海人不这么叫,单就一个“藕”字。

幼时记忆中,特喜欢看家里大人洗藕。将粘着淤泥、胳膊粗细的藕放入盆中搓洗,“咯吱咯吱”,那脏藕慢慢变得白白净净,忍不住想扑上前去咔嚓来一口。

藕的做法似乎很多,煎炒烹炸,但在我看来,生嚼最佳。当然要切片,没见过有谁拿一大段藕在那里龇牙咧嘴地硬啃。洗净后切片,一片片码入骨质瓷盘,就那么捏来吃,爽脆利口。

一直以来,总觉藕烧熟吃,美味稍打折扣。首先是颜色变得暗沉,卖相差。唯有生吃鲜藕,连带着大快朵颐之时,甚至能嗅到湖水特有的清鲜之气。直至此次亲临荆州,固有的印象翻然改图。

三九不冷看六九,六九不冷倒春寒。此时虽说早已立春,然春寒料峭,荆州古城墙下偶遇挑担老者现炸现卖“炸藕圆”。道地的湖北风味小吃,是荆楚人家年节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美味。

一行人上前围观,见那老者不慌不忙,将擦好的藕泥跟切好的香菇丁按顺时针迅速搅拌,手心抹少许食用油,再将搅拌均匀的藕泥捏成大小一致的藕圆。这边油锅中火烧至六成热,藕圆逐一沿锅沿滑入。只片刻工夫,滚油里已经漂浮着一层金黄的圆子。

垂涎犹豫之际,老者笑眯眯一句“先尝后买”,于是不客气地拿一只咬开,顾不得烫嘴,咔嚓,酥脆的外皮率先奏响美味前奏,响声直惊飞老城楼上正在打盹的灰鸽。藕粒的清甜于齿间迸裂,咀嚼的刹那,莫名有种迷离之感——以为是在吃上海城隍庙老街上的桂花糖藕。

连日阴雨,此刻淡青色的天边倒映着的灯光亦泛出一丝藕荷色。抬头望向杳冥,看见那楚辞之祖屈原且思且行,行吟泽畔,悠悠道,“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一语道尽藕孔里的七窍玲珑。

想起来楚地的前夜,上海弄堂深处的春雨带着几分矜持,雨线由檐角垂落,暮色中看去仿佛细细密密的天光。母亲在厨房煨排骨汤,忽然咕哝一声:“要是能寻到湖北粉糯糯的藕……”

雨瞬间便滂沱起来,此刻我脚下的长江水,正无声无息漫过苏州河。

印象中,很多年前曾跟随父亲去过洪湖边的一户农家。

寒冬腊月,绝早起来,跟随主人踩着薄冰往湖心走。粗粝的湖风席卷着冰碴,他敞怀穿件老羊皮袄,凛凛酷寒中却散出腾腾的热气。“九孔藕需挖五尺深噢”,主人弯腰俯身,铁锹撬动处的泥土里骤然现出一截亮白,断面渗出汁液,晨光中看去像是月光酿的酒。印象极深。

此去经年。

登上山顶时天色渐晚,乡人家的八仙桌上饭菜已备好。我一眼瞥见大盘炸藕夹。

总觉跟之前尝过的不太一样?

忖度间耳畔有人道:“表层裹了虾茸,口感层次更丰富,这道菜上过央视‘舌尖上的中国’噢……”是一种颇为自得的口吻。

主人好客,不停地为我添菜加汤,笑道:“藕眼窝里都是故事,多吃多吃……”入乡随俗,于是手不停箸。满脑子却在想白天在博物馆里看到过的千年云梦,那些被楚人刻进编钟的波纹乐器,此刻在饕餮口中化作细密孔洞中的回音。

夜更深。窗外的远山像是有人在唱歌。若有似无,歌声贴着水面飘来,这个瞬间忽然恍悟,原来《楚辞》里“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的初心难改,绝非一味地执拗——楚人采藕颂藕,正应了那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独特的楚地文化源于此,心灵终将归宿于此。

“长江鱼,洪湖藕,佳人吃了不想走。”盛一碗藕粉圆子,碗中琥珀,宛如曾侯乙黑漆食盒上滚落的珍珠。此地特有的九孔粉藕,需铫子煨才最出味。

归沪后,时常想起荆州餐桌上的那碗滚烫藕汤。前日路过闵行新开的楚菜馆,推门迈入,迎面硕大一缸武昌鱼。一身蓝布碎花衫的老板娘,眉眼浓秀,个子不高但很丰满,她掀开陶罐给我看。

藕香夹杂着花椒的辛烈味,异香扑鼻,那一刻有种错觉,仿佛又见长江水漫过外滩,将吴侬软语泡成了热辣滚烫的楚剧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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