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指柔情 百炼成钢

◆ 杜竹敏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是诗圣杜甫《春望》中的名句。乱离岁月，一封封薄薄家书，是让惶恐漂泊的心安定下来的“压舱石”。关于革命家书，人们最熟悉的莫过于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林觉民《与妻书》中的那句“意映卿卿如晤”。而今，在湘剧《夫人如见》的舞台上，一声早于“意映卿卿如晤”13年的“夫人如见”，又让人认识了“戊戌六君子”之一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之外柔情似水的另一面和谭嗣同身旁那个“绕指柔情，百炼成钢”的夫人李闰。

死生契阔 亦复何言

在谭嗣同的家书中，一句“死生契阔，亦复何言”，既有仁人志士一往无前、不惧牺牲的豪情，也隐含着对妻子的愧疚和无奈伤感。出身名门，18岁嫁入进士第的李闰与丈夫度过了15年聚少离多的日子。在湘剧《夫人如见》中，谭嗣同始终是以“鬼魂”形象出现的。第一场“两地书”即发生在中秋之夜。夫妻抚琴舞剑，一句句“夫人如见”“夫君如见”何等默契、何等浪漫？然现实中，谭嗣同却已于两日前的（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十三殒命。于是，有了信中那句“手写此信，我尚为世间一人；君看此信，我已成阴曹一鬼”。

两个小时的剧中，活着的李闰与死去的夫君，两人对话、交流始终处于梦境、回忆、想象之中。对于演员而言，这是相当大的挑战。因为生旦重要的对手戏自始至终是虚空的，李闰与谭嗣同无法在现实生活中进行实质性交流。与此同时，谭嗣同的每一次出现，却都是李闰人生蜕变的最重要推力，是实实在在的冲击力量。演员必须恰到好处地把握住“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尺度，方能让观众清晰地穿梭于现实与真实之间，并感受到虚空世界所带来的力量。而湘剧《夫人如见》中的两位演员切实做到了在两个世界中带领观众同悲同喜。

小我虽灭 大我常存

“小我虽灭、大我常存”是谭嗣同慨然赴死前，对生死的淡然，对信念的坚定。而“灭”与“存”，也是湘剧舞台上，李闰经历的成长蜕变。湘剧演员周帆演出了一位“巾帼完人”荡气回肠的人生，更演活了一个“弱弱女子”悲欣交集的心路历程。

谭嗣同生前，两人心意相通，李闰的心头有情有盼。然而，丈夫喋血菜市口，李闰的天塌了。从祠堂归来那一段，周帆用一叠声的“我要说、我要问、我要知、我要寻”将被抽离灵魂的李闰心底的麻木、狂乱、难以置信表现得淋漓尽致。之后，是3年“行尸走肉”的生活。直到公爹临终前化解了她多年的误会与怨怼，也将谭嗣同未竟的心愿、家族的命运沉沉压在她身上，死去的李闰这才“醒”了过来，“活”了过来。但重生是比死亡更艰辛的历程。死去的是韵卿的“小我”，重生的是李闰的“大我”。那一刻的重生是悲哀的，更是悲壮的。从此，她不仅是谭嗣同的“未亡人”，更是他的“未亡魂”。从此，她不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一句——“天下兴亡，匹夫匹妇有责”而活。

生生世世 同住莲花

公元1898年（戊戌年）四月初三日，这一天也是谭嗣同和李闰结婚15周年纪念日。即将整装北上的谭嗣同写下一首《戊戌北上留别内子》。4个月后，谭嗣同身死。“生生世世，同住莲花”变成了谭嗣同家书中最美的一句，更是湘剧《夫人如见》对人间“至真至贵”“至坚至久”之“情”的抒写。

“横塘约”中那一片如明镜的荷花池是《夫人如见》中难得一见的热闹、明快场景。在女孩们带着几分诙谐的舞蹈中，一个脱胎换骨的、自信的李闰登场。兴办女校、办育婴堂、修烈士祠，看似是李闰在信守承诺，将亡夫谭嗣同的遗愿一一实现，但从她自信从容的目光中，人们不难发现，其实这一刻的李闰，已经将丈夫的遗愿化作了“匹夫匹妇”共同的责任。

如果故事结束在这里，是一个昂扬的、振奋的结局。但“横塘约”的明朗之后，却是剧情和风格急转直下的“祠堂泪”。这，似乎称得上全剧的点睛之笔。如果说，之前的故事，写出了李闰的人生经历和心路历程；那么，她在烈士祠中声声泪、字字血的“十哭”，则是真正触碰到她心底深处的痛。“巾帼完人”的赞许是锃亮的，却也是冷冰冰的，而那一封封家书、一声声“夫人如见”却是鲜活的、滚烫的，在数不尽的无尽长夜中温暖着，也灼烧着李闰的胸膛。支撑着李闰走下去的，不是虚名，是对一个人，一个早已死去，却永不会远去的人的——如海深情，是对他的承诺，是那一句“天下兴亡，匹夫匹妇有责。”君子一诺，九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