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瑢
草木历经又一季暖风润雨,苍翠舒展,绿意凝重。狂风过后静寂愈深。阳光穿透密密匝匝的枝叶洒落,细碎而明媚,唤醒记忆深处繁芜迷离的斑驳残影。
若无梅子雨,焉得稻花风。不觉又至黄梅季。
桃花红,杏花白,芳菲渐歇。瘦小的杏子慢慢肥了大了,由青转绿再变黄,日头下枝柳低垂,一年四季,唯春天永远来去匆匆。
小区门前两棵百年银杏,繁茂参天,叶影投落石棋盘,沉默对弈者踌躇难决,棋子伴随风掠,树冠哗哗,连带着那棋子纹路都活了似的。远远望去,仿若一幅动静结合写意图。
初夏的午后,结束日复一日枯燥繁芜的书写,关机去往附近熟悉的咖啡馆,成为已久的习惯。
独自发呆,约三五知己闲聊,现代化都市铿锵节奏带来的重重压力,浮生刹那皆隐遁。
咖啡馆门前,条状木地板延伸至高阶深处,成片的绿茵夹杂几朵尚未尽放的石榴花。木桌旁硕大的遮阳伞下,一只狸花猫照例静卧于老位置,肚皮沾着几片花瓣,陷入周公之乡。偶尔有人走过,它长长伸个懒腰从假寐中醒来,前腿立定端坐。
爱猫人将一块蛋糕小心翼翼摆至跟前,猫咪低头只是嗅了一嗅,目不斜视,倏地扭身蹿去,仿佛一缕烟尘,眨眼便没了影踪。迷离的瞬间不禁恍惚,让人觉得自己倒像是那个被世界遗弃的。想起夏目漱石曾说,猫是唯一最终能将人类驯服的动物——它们与生俱来有此项特权。
面朝马路,目力所及之处,处处皆舞台。
深情凝视,细语呢喃,频频举起手机定格。阳光下,路边鳞次栉比的小店橱窗,烁烁金芒化作金箔罩,罩住眼前车来车往,人潮熙攘。莫名想起电影《2046》,镜头中张曼玉与梁朝伟邂逅,四目相觑,大音希声,袅袅的咖啡香气中悠悠然夹杂着一个声音,“我喜欢坐在咖啡馆里看人看景看天……”是生动气息组成的城市烟火。
不远处是座小木桥,有人在开摄影派对。咔嚓咔嚓声不绝,树影婆娑,掩映着咖啡馆门口的小黑板上的广告语——“初夏的味道,阳光遇见花朵……”
靠墙的角落,座无虚席,头戴蓝牙耳麦的男男女女埋头急速敲击笔记本。背景音乐传送白光的老歌,隔壁弄堂飘来油墩子香。“初夏的味道”忽然变得具象而立体,粉笔字洇成灰影,穿越时空的咖啡与故事,还将继续……
这家咖啡馆面积不大,颇具个性。张扬的布艺沙发,书架顶端一排吊兰翠碧鲜焕,天竺葵开得正盛——少时所见所闻之人与事,似乎更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眼前这平民之花,打我记事起便总看见一盆一盆又一盆,端坐在五邻六舍家的窗台上。错落有致,色彩绚烂,顾自从冬开到夏,才懒得理究竟有没有人呢。
远远地有小贩沿街叫卖,喊的什么,一句没听清。谁家的窗子大敞开,一个女音缓缓地唱——“郎是春日风/侬是桃花瓣/但等郎吹来/侬心才灿烂……”
咖啡香气穿堂越窗,馥郁丝丝缕缕,这种隐藏的咖啡馆从不打广告。推开老式木门,一脚踏入,是精心侍弄的花草海洋。雨天时找个靠窗的位子,仿佛眼前隔着一条河,能望到另一个世界。
斜对过是家乐器小店,门楣上高悬一把褪色木琴。门虚掩,半明半昧中看见门板上一副狂草字——“高山流水,谁是知音”。
店门前的那棵老泡桐早已枯死,今春小店迎来六周年,有一日忽然发现,它竟爆出紫色小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