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18日 星期三
合欢花又开 荒漠遐思 真的,假的 玻璃门上的水印 乍见浦门 插秧记
第15版:夜光杯 2025-06-17

插秧记

孟红娟

过了芒种,农事突然就忙起来了。在光阴的白马掠过白天和黑夜之际,地里的油菜和麦子割完了,剩下一小截麦根和杂草独自欢喜着,原本麦浪翻滚的田野立时变得空旷,大地母亲跟人一样也需要清空,在适当的休养生息后重新孕育生命。

这时节,老天爷时不时地洒下一阵太阳雨,在高温和雨水的作用下,遗落的菜籽和麦子又东一簇西一簇地抽出了手指长的嫩苗。

田野里沟渠纵横,半满的渠水哗哗流着,迫不及待地流向暂时闲置的麦田。麦田进了水,先泡几日,让泥土变软,以备牛耕。父亲请了养耕牛的农户帮忙,将我家的麦地都翻耕了一遍。当干硬的麦田变成了松软的水田后,就可以种水稻了。

种水稻,我们有明确分工,母亲和我们小孩自然地担起拔秧的任务,父亲种田。我家在六十亩畈和长坞口的田有四亩多,父亲一人忙不过来,他早在几天前已跟别人换了工,先帮人家种几天,轮到我家种田时,他们回头来帮我们种;母亲也提前帮别人家拔秧,轮到我家时,她们也会主动来帮忙。

天蒙蒙亮,我的甜梦被门前青石板路上走路和讲话的声音硬生生地吵醒。当我们戴着草帽赶到木桥头的秧田时,有人已将一领秧拔到头了,身后竖着一个个绿色的秧苗。

“噶小的小人也来帮忙了?”有人看我摇摇晃晃走田塍路的样子,不禁问母亲。“来嬉戏的。”母亲笑着道。虽说是去玩的,但我还是很认真地学母亲的样子,卷起裤管,半蹲身子,将左手肘靠在左膝盖上,右手将几棵稻秧同时拔起,等够一把时,浸到水田里洗干净,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棕榈叶扎起来,一个秧完成了。我手小,只能几棵几棵一起拔,大人则一把下去,连泥抓起,在水里浸一浸后,往小腿上将松软的淤泥甩掉,再浸到水田连荡几次,将秧苗根洗净,扎成一把。做这些动作几秒钟即可,一整个上午,都是机械地重复“拔、甩、捆”的动作,且都由妇女承担。男劳力都在上面的水田里,弯腰将刚刚拔起的秧苗一棵棵插进田里。

天色渐渐放亮,仰天弯的小鸟叽里啾啾地婉转着动听的歌喉,我竟听呆了,站在原地忘了手上的活。“娟子,你几个秧拔好了?”当鹤林大哥哥用杭州话问我时,我才从鸟声中回过神来……

这是我最早跟大人在生产队下田干活的记忆,至于干活期间有没有被蚂蟥叮咬,有没有看见水蛇从秧田深处游出来,脚底板有没有被石刀割破,全然不记得了。

几年后,我家分到了自己的山和田。父亲在七亩丘置了几分秧田。秧田距六十亩畈的稻田约两公里。为方便收割和运输,我家在农忙到来前,专门请木匠师傅到家里做工,独轮车、稻桶、米桶、谷仓等都是那时新做的。有了独轮车,挑柴、担稻和运肥就可以不用肩膀了。种稻那天是周末,是父亲专门挑过的日子,因为我们小孩可以帮忙了。天气晴好的日子,我们戴好草帽,穿上长袖、长裤,拎着凉茶,步行到七亩丘。脱掉凉鞋,很自然地将双脚踩进秧田,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乌油油的田泥抚摸着我的脚掌和脚趾,从没人这样子裹住我的双脚不留一丝缝地抚摸。芒种过后的太阳显然是热的,水田里的水在不断地升温,汗水很快将我们的衣服渗湿。我们重复着拔秧、洗秧、捆秧的动作,不时有受惊的小青蛙从秧田里蹦出来,伸长腿后快速地蹦到另一块田里。路边的桕籽树上,蝉声阵阵,一声又一声,不停地叫着夏天。

回家躲过正午的酷热后,继续到田里拔秧。其实太阳仍是热的,田水依旧发烫,咬一咬牙,我们将双腿伸进秧田,重复上午的劳作。这块厚实的泥土就是这样教我从小学会劳动,学会接触大自然,认识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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