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棉花

许道军

前日梦中，见到了父亲，他派我去卖棉花。两只麻袋一大一小，架在自行车两侧座架上。它们高高耸起，像两扇翅膀长在我肩膀上，挟持我在山道上滑翔，一路忧伤又疑惑。半路上我突然想起：父亲，我家哪有棉花？您种了一辈子水稻。当时我就惊讶，但最惊讶的是，死是唯一一次改命的好机会，没想到您还是浪费了它，换个地方您依旧在种庄稼。舅舅给您找了一处好风水，我以为换个地方，您日子会好起来。当官您是当不了，做做小生意也好。

要是赶在梦醒前，卖掉了它们我去哪里给您送钱？在梦中我居然想到，这是在做梦。您走后，我是追过您好多年，最后还是算了。不是真的找不到您，而是发现了您的小把戏：您并没有走远，有次您在镜中一闪而过，我就知道您经常偷偷回家，有时候还冒充我说话。有人说，人过四十，会越来越像父亲。这样也好，人间少了许多伤痛，也不会有真正的离别。之前都是您追着给我送钱，最远的地方是信阳，那个时候我在信阳上学。每次收到儿子的信，您都笑眯眯地举着它到处炫耀，说：他又没钱了！收到儿子的信是个好消息，但好消息其实就是坏消息，但您不以为意。这次您叫我卖棉花，我就去卖棉花。水稻或者别的，我都乐意。之前您的话我可是一句也不听，但也因此我活得比您好。心硬就命硬，门口的磨刀石，活了一万年。有时候想，自私才是保命的最好办法。

要搞钱，不一定要种棉花；有钱也不必再给我了，我已经自立。要是想与我说两句话，也不用造一个莫名其妙的梦。父亲，您的心思，早已瞒不过我了，毕竟我现在年纪比您大。但也不是没有高兴的事，我回到了19岁，表现尚可，像个儿子一样听话，而您的病，似乎也快要好了。唯一耿耿于怀的是，醒后才想起：父亲，您叫我去哪里卖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