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荔枝与荔枝木

陶妍妍

荔枝大量上市的时节，《长安的荔枝》也正式开播，很久没看到这样的电视剧。

大唐天宝十三载，长安城上林署小吏李善德摇身一变成了“荔枝使”，要为贵妃从岭南运送鲜荔枝到长安。之所以愿意接下这一任务，是因为同僚欺瞒，以为要采办的是“荔枝煎”，殊不知圣旨写的是“荔枝鲜”。

都知荔枝“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味变”，岭南距长安五千余里，别说唐朝难办，就是到了清代，皇帝想吃上鲜荔枝也并非易事。据清宫档案《哈密瓜蜜荔枝底簿》记载，乾隆二十五年某个夏日，宫中收获了36颗鲜荔枝，乾隆爷拿出10颗供奉，剩下的分给了皇太后2颗、皇后1颗、令贵妃1颗，自己则留下7颗。

在没有冷链技术的古代，想一饱鲜荔枝口福，估计只能像苏东坡那样——被流放。当年他被流放到惠州，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名句。苏东坡在黄州创制东坡肉，在惠州荔枝吃个够，流放到儋州还写《食蚝》，吃货在哪儿都能找到乐子！

虽然现在海南、广西等地也都种荔枝，但广东才是实打实的“中国荔乡”。

岭南人什么时候吃上荔枝的呢？

广州著名的越秀公园对面有一座距今2000多年的南越国宫署遗址。文物部门对其挖掘和保护，在南越宫苑J264水井中出土了荔枝果核，也证实了“岭南果王”穿越千年的历史。

广东省现在拥有300多个荔枝品种，5月上旬茂名的妃子笑上市，7月下旬汕尾的凤山红灯笼收官，广东人每年至少拥有3个月甜蜜期。

鲜荔枝太多，根本吃不完，于是粤菜大厨们创制出很多荔枝菜。比如李善德以为要采买的“荔枝煎”，就是将新鲜荔枝剥去外壳和果核，用未经稀释的原蜜浸渍，再用蜂蜡密封制成，简单来说，就是荔枝蜜饯。这个季节到广东，很容易吃到荔枝咕咾肉、五彩荔枝球、荔枝糯米糍……这些都是以荔枝肉为食材的美味。其实广东还有一个传统菜式，是用荔枝木烤排骨、烤叉烧、烤烧鹅……而我最爱的，莫过于珠海斗门大赤坎肥仔强的叉烧排骨了！

2018年第一次去珠海，好客的朋友驱车一个多小时，带我上了高速，穿越了中山市，经过了很多养殖海鲈鱼的水田和成片的荔枝林，才终于抵达斗门镇的大赤坎村，肥仔强的店就坐落在村中心的篮球场边。白色瓷砖外立面，上下两层，一楼是后厨和收银台，二楼平台上搭了墨绿色帆布长棚，草率地扔了几张圆桌，就算是餐厅了。那时的肥仔强和很多正宗的粤食小店一样，只有四个当家菜——荔枝木烤叉烧、荔枝木烤排骨、蒜末蚬子、蒜末炒通菜。一会儿朋友从楼下端来两盆肉，我夹起一块叉烧扔进嘴，肥瘦相间，甜而不腻，还有一股混合着烟味的焦脆感，回甘是果香味，太好吃了！据说这家烧腊店已有百年历史。第三代传人叫赵自强，他爷爷叫赵池大，民国初年通过“卖猪仔”的方式到南洋当童工，就是学做烧腊。赵池大人很聪明，独创出一种酱料配方，后来自己在菲律宾开店，主营叉烧饭、叉烧包、叉烧酥，同时外卖叉烧排骨，在马尼拉的华人圈小有名气。多年后回乡成婚，婚后就在大赤坎专心做起烧腊，一传就是三代。

2022年夏天，朋友一家也去珠海玩，我给列出的清单里就有大赤坎的烧腊，结果他们在村里绕得晕头转向，一直到下午一点才找到篮球场，给我打了五分钟视频电话，问到底在哪儿。肥仔强的老婆从屋内的躺椅上爬起来喊：“中午就没啦，订完了，明天再来吧。”

去年暑假我们一家去珠海玩，我又列了吃烧腊的行程，结果导航直接导到村外一家5层楼的大饭店，一进大厅就惊呆了，足足有100桌，满坑满谷全是人。我们向店员打听才知，这家店是肥仔强的儿子开的，大赤坎烧腊现在是珠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而肥仔强和老伴还是守着村里的老店。电视里一直在放赵自强的专访，这才知道肥仔强的烧腊要放在瓦缸里用明火烤，猪肉和酱料当然重要，但干荔枝柴必不可少，燃烧的荔枝柴烟熏到肉的表面，才能齿颊留香。

新店也很好吃，但我还是怀念第一次在老店吃到的叉烧，有点糊，还有股子烟味，于是吃完后又摸进了村。肥仔强已歇业，他老婆躺在店里的竹椅上，绿色吊扇幽幽地转着，仿佛时间从未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