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30日 星期一
录朱熹《观书有感》(书法) 跨越世纪的热与力 你鼓舞了我 谁是谁的故人 温泉长流润心扉
第13版:夜光杯 2025-06-28

谁是谁的故人

马尚龙

有一天,经过南北高架淮海路的人行天桥,时间宽裕,便在天桥上东张西望。

东张所及,是新楼座座。好看,不过于我,少了一点情感的包浆。有几座新楼宇的名字,我至今还容易混淆。

西望则不一样,有新楼,更多是老房子。从天桥上看过去,这段淮海路上每幢老公寓,每条弄堂,甚至弄堂里的人,都走进了我的心底,或者说是从我的心底走出来。

倏忽间,想到了一部很有名的美国电影《似是故人来》。我和这些所在,谁是谁的故人?

它们像是我的故人,我喜欢它们,我何尝不是它们的故人?故人是双向的,是熟知对方一切的。有一次我和一位朋友从培文公寓一侧走下天桥,朋友见到天桥扶栏和培文公寓外墙间距极小,不足50厘米,公寓住家窗户关着,还拉了窗帘,否则窗内人家一举一动暴露无遗。朋友很吃惊,为什么间距这么小?我说,间距再放大,培文公寓就要拆了。

我还说,培文公寓里原来的老式电梯,是铰链门,有开电梯的工人。朋友说,那就是和《花样年华》里的电梯一样。我说,是《花样年华》里的电梯和培文公寓一样。

故人是讲得出故事的人。

曾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去过的地方,总会有自己的独家故事,可能也是这个地方的故事。

好几年前,有朋友请我去“历峰双墅”。真是惭愧,“历峰双墅”四个字怎么写我都没听明白,因为这不是它的初始名,尤其很难用上海话讲出来。我抹不去的记忆里,这里是上海电影局。

走进底楼大厅,我便想起来五十年前,电影局经常放“内参片”,我也有机会去内参。只是觉得观影效果很一般,木折椅临时排放,坐在后几排看电影头颈看酸。为什么不可以改造一下?有前辈白了我一眼,哪能可以改造?这里是舞厅晓得(口+伐)!

有过一次特别的观影经历,至今未忘。那天是放美国电影《翠堤春晓》,原版片,没有字幕,但是有人坐在第一排,一边看电影一边翻译,还会介绍片中某个镜头的经典……我悄声问谁是同声翻译,前辈说,陈叙一,翻译片厂厂长。

服务生像背书一样介绍这个花园的由来:地产商姜忠汾姜炳生,东楼西楼……直至“历峰双墅”,滔滔不绝,却没有只言片语说到电影局。实际上,电影局在这里的年份长达半个世纪,差不多是原主人居住年份的两倍。

全然见不到放电影的旧景,我却像是听到了《翠堤春晓》主题曲:《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当我们年轻时),看到了坐在第一排同声翻译的陈叙一。内参片和陈叙一,堪称年代的故人。

仅仅是看过几次内参片,我当然不是电影局的故人。但是,几十年间每天上班路上走过电影局,总会朝里面看一眼,是否会有大明星走出来,更像是有情感包浆的路人,很多人都这样。曾经有个粉丝痴迷孙道临,每天守候在电影局门口,后来被她家人架走。

经过电影局的花园洋房,十分钟后走进作家协会的花园洋房,都是有故事的地方,全程步行,这样的上班感觉,现在想来,可谓美妙了。

刚刚踏进作家协会时,只知道是花园洋房,还不知道它叫爱神花园。不全是我的无知,那时候,爱神普绪赫石像还躺倒在花棚里。睡美人十年一觉春天来,重新亭亭玉立。那一天,我就在爱神花园二楼阳台上,看着普绪赫回归,看着爱神双臂向上扬起。

间或会有爱神花园原来的主人刘吉生的后代回国,来到他们要叫作祖父或者曾祖父当年的老房子里。他们轻声低语,爷爷奶奶住的是这一间,谁谁住的是哪一间,后辈无不肃然起敬。他们在走廊上刻意放轻脚步,是不想影响走廊两侧房间里的几家杂志编辑。或许其中某一间,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幼年时的房间。临走,他们总会在普绪赫前合影。刘家后人和爱神普绪赫,是失联多年且相距遥远的家人,彼此的故人,说着各自的故事。

普绪赫经历了爱神花园的每一轮春夏秋冬,她是石像,却更似主人,有太多的故人故事。我是在爱神花园里工作过的人,简称工人,讲得出一点点我看到的普绪赫故事,已经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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