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震霖
景德镇浮梁县,既出高岭瓷土,也产苦槠食材。素雅的瓷器具与微苦的豆腐菜,两者结合,实然是一对天地合璧的“地理双标”。
前月,在东埠古村游逛,见村民门口在卖一种“苦槠豆腐”,呈淡褐色条块状。我不识此货。总觉与嫩豆腐概念,怎么也拧巴不到一起。
晌午饭桌,端上的乡土菜,大部分很陌生。当夹起一块自以为魔芋时,地陪朋友忙指告,“这就是你刚在村里见到的苦槠豆腐”。
噢,原来干块变为湿糯的菜肴了,错当魔芋。魔芋茎出自地壤,苦槠子产自树上,加工后不仅形似,味道也都是木乎乎的,容易“屯毛不辨”。
我对新奇食物闻风起兴,立马搁筷求知,目的是“每饭不忘”。
作为壳斗科植物,苦槠树四季常绿,枝叶茂密,树干高耸,寿龄较长,遍布南方低海拔山丘;一般五月开花,十月苦槠子熟后匝地,颇像微型板栗,上有细毛。
乡人搜罗一粒粒果实后,去壳、磨粉、浸泡、沉淀、蒸煮,经繁复工序方制成食材。新鲜吃不完,再晒作干块贮存。后来得知,苦槠豆腐原是饥馑年代的救命粮,在“饘粥不继”时,不知填饱过多少辘辘饥肠。
苦槠豆腐,名字就带了几分苦元素。初尝滋味无感,咀后有一种奇特的淡苦从舌根泛起;不过很含蓄,非药直白的苦,更合我味。有别现代食物急于讨好味蕾,而是耐心等待懂得欣赏的人。
没有荤香,没有油性,注定了苦槠豆腐寡淡无味,怪不得在大城市找不到踪迹,自知与喧嚣的霓虹灯不搭;只能像山林隐士深藏古村落,与老人厮守,与时空为伴。今天,被我意外识味,大有一见如故。尤其令我隐爱的是,苦槠豆腐还含有土地的厚重、岁月的沉淀,以及先民面对困境时的坚韧。
然而,苦槠豆腐的苦味,并非一成不变。会吃的人善于搭配:或用辣椒掩其苦,或以酸菜衬其甘,更有人专爱其原汁原味的涩苦。我猜想,按苦槠豆腐平和性格,一定是可任由掌勺人发挥技艺的好食材。
告别了东埠村的饭桌,朋友送了我一大包苦槠豆腐,拎在手中,几乎无啥分量,可这份浓郁的乡味还是让人觉得沉甸甸。
回家顿悟,这份土货,离产地越远越显贵重,老话叫“物离乡贵”。遂未敢怠忽,遵友嘱告的泡发方法,取出数块苦槠豆腐干,严格浸上十分钟,还原出一块块新鲜的嫩豆腐状,欣悦不已。
燃灶前,为了不让别的辅料过度加持,我选择了将苦槠豆腐放入土鸡汤,揭锅时,趁着浮香撒上葱花;看上去朴素得近乎寒碜,实则是一道轻奢、爽味、健康的汤肴,足可“鲜掉眉毛”。
此刻懂了,所谓乡愁,不但是地理的位移,更是时间维度的味觉溯源。那些被现代性割裂的记忆链环,正借由躁动的舌尖重新缀合。当用青花瓷碗装入这份山野馈赠,两种历经火炼水淬的古老智慧,仿佛让人在餐桌上,聆听它们之间穿越千年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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