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08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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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版:夜光杯 2025-08-04

流逝

戴蓉

我在大学路寻到的第一家好馆子是个日料店。见到菜单上有名古屋炸鸡翅便点了一份。彼时我刚从名古屋回上海,吃过地道的名古屋炸鸡翅。这道菜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咸甜要平衡,肉质脆而不干。这家店的炸鸡翅调味还算过得去,但火候稍有欠缺。放下筷子后有服务员来问味道如何,我据实以告,老板便亲自来细问,我跟他就这样相识。相熟之后,我往往不再看菜单,只问当日有何好菜,有时是水箱里最肥美的那条香鱼,有时是锡纸黄油土豆,甚至是菜单上没有的日式炒乌冬。曾经这里是我的食堂,后来还成了学习练达人情的所在。某日有不怀好意的人上门,说三文鱼刺身不新鲜,因此颜色黯淡。老板并不分辩,当场夹起一块盘中的三文鱼放在掌心里略加揉搓,片刻鱼块转为鲜亮的橙黄色。和朋友在这里聚餐,见我们取出蛋糕,老板当即吩咐手下去他办公室取来红酒,并加赠一碟烤牛舌。一个雨夜,我从长海医院出来,到店里坐下点了一碗乌冬面,那天下午我陪一对日本夫妻去ICU看望他们的女儿。我食不下咽,面在碗里涨开来。也许老板发觉我神色有异,过来坐在我身旁。他没有直接询问,只是闲闲地说起他父亲的一段陈年往事。我沉默地听着,那碗面的热气和他的声音让我有一种回到了人间的感觉。

大学路上吃泰餐,首选是“塔顶”。一幢二层小楼,大厅略暗,起初有点不习惯,去多了才发现色彩浓烈的泰国菜,在这样的光线下有种黑地飞金的艳丽感。阳台又是另一番景象,座位被大盆花草环绕着,往窗外看,视线所及正好是街心的小花园和凉亭。每次坐在这里,我都会想起电影《入殓师》里男主角师父那间绿意葱茏的温室,以送死者最后一程维生的人,怡然地坐在花草间,耐心地为自己烤一盘肉,手势近乎温柔。我也算是杀伐决断的人,但这家店光是咖喱就让我颇为纠结,黄咖喱烩鳜鱼、黄咖喱蔬菜、黄咖喱鸡、绿咖喱牛肉、咖喱皇炒老虎蟹……酸辣鱼皮和冬阴功汤的辣,恰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酸则是明快的,让人精神一振。路尽头的川菜馆我也常去。店里悬挂大红大绿的现代派画作,人物表情空茫淡漠,桌上铺着红白细格子台布,和川菜乍看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软装,但似乎也未尝不可。梅雨季节之前和初秋天高云淡的日子,坐在店门口露天的位置上喝杯啤酒看看人也是好享受。这家店里的麻婆豆腐是和猪脑一起炖的,虽然每次我都要求不放猪脑,但豆腐和猪脑的搭配,至少不像许多改良川菜麻婆豆腐里放龙虾那般突兀。这里的麻婆豆腐外形不散但入味,丝毫不欺客。干锅茶树菇里加了腊肉,是不喜吃辣的人时常点的一道下饭菜。辣子鸡要慢慢等,服务员说鸡块要现过油,等待相当值得,鸡块当然不用说,连鸡骨都是酥脆的。

可惜这几家店先后消失了,我以文字为它们竖碑,借此纪念年华的流逝不居。如今我偶尔踱进的一家店,只余僻静小路上的意大利餐馆。菜单上的菜式不多,但店员总会为我推荐当季食材,鳌虾、无花果、青口贝……最近一次吃了颗轻油炸过的洋蓟,撕去外面的瓣膜,青玉色的苞片真是悦目。夜幕低垂,墙上洛可可风格的镜子不知映照过多少食客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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