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新明
我家南面,紧邻的周武巷子里有个深深的小院,院门前有个长长的葡萄架长廊。走过长廊,绿荫里院门不十分明显,但门框上有个电铃按钮,十分醒目。磕过按钮,至少得有分把钟才会有保姆出来开门。
这院子少有人去,周围的孩子们尽管好奇,不去走近的。主人很特别,人高马大,腰围粗壮,有股英武气。右肩偏塌些,走在路上昂首挺胸,且不斜视地直去目标。邻居们都称他“李爹”。李爹脸上从没笑容,常用俯看的表情看身边走过的孩子们。他不大主动与邻居说话,但邻居们有个过不去的事,会胆怯怯地按他家的门铃。他见邻居找上门,问明缘由,会毫不迟疑地操起电话“发号施令”。电话那头的人,不管是谁,听到李爹的声音不咋翻腔。
李爹喜欢喝酒,临时差个下酒菜,他会跟邻居借个鸡蛋、花生米的,第二天定笑嘻嘻地还物上门。晚上,喝完酒的李爹会沿着巷子走动,他贴着墙边,站在巷囗的路灯下,看着不远处税务桥囗,看着从桥上挤聚散去的人流。
听邻层说,李爹了不得,16岁拿着家里的两块大洋去跟人学木匠,遇到了新四军,背着锯子、斧子参加了队伍。就在陈毅身边当兵,做过陈司令的警卫员。有年冬天,陈毅生病,作为警卫员的他把陈毅背过了河去找郎中。新中国成立后,泰州建设“革命烈士纪念塔”,他乘船去了上海,当面请陈市长题字。李爹有把战争年代用过的手枪,组织批准由他收藏,直至1965年,他因病开刀,怕枪放在家中不安全,交给了人武部。
1976年夏天,闹地震。人们都不敢睡觉,李爹也出院子来乘凉。枪林弹雨闯过的人,很平静,扇着大蒲扇,脸上没一丝恐慌,来到在路灯下“等地震”的邻居中。父亲让出板凳给李爹,李爹坐下来,望望黑黑的天空,说起他的一次棺材里过夜的经历:他刚当兵那会,年纪小,当侦察兵。部队让他去摸鬼子据点的人数。据点进不了,他便乘傍晚找到据点对面,钻进荒田里一口露天的棺材里,把棺材盖移开一道缝,用刺刀挑着,人半卧在里面观察敌情。半夜,有亮晶晶的移动物游进棺内,他不知道这棺材竟是个蛇窝。蛇游来游去,他顾不得害怕,盯着据点。直至下半夜,日军巡逻队出来,朝野处胡乱打了阵枪,他却数清了人数。那次,他在那半腐死尸身上足躺了一夜,直至天麻麻亮,日军巡逻队回据点了,才爬出棺材。他说死人不怕,他当时没枪,只有一把刺刀,鬼子要往他这走走,没今天了。
李爹讲完往事,摇着扇子回去睡觉了,我们在室外等了一夜,也没个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