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的时候

王丽萍

她对面的那个男人在咬手指甲，咬得很香。她看着他很敬业很认真地咬着大拇指，并露出了天真的表情，她心里咯噔一记，有点抱怨，还有那么一点点悲凉。

她刚刚过了50岁的生日，凌晨她收到的第一个祝福，是银行短信，然后是航空公司短信，前后脚祝她生日快乐。她给小学同学留言：惭愧啊！只有消费记录还对我念念不忘。

所以，同学飞快给她安排了这一次相亲，说：闲着不是闲置，相亲利于健康。她犹豫中，同学补上一句：试试又能怎样？

她相信同学，被岁月考验过的友情值得信任也必须信任。否则，挑三拣四就像当下的自己，一直单着，感情生活清汤寡水，毫无亮点。

约会的地址在广元路上的西菜馆，听着，不是西餐社、西餐厅，是西菜馆！她踩着高跟鞋进入后，服务员把她带到了夹层，说只有这里了，一会儿就要排队了。她被安排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上，座椅也不舒服，还靠近卫生间。抬头一看，夹层很低，屋里闷热，桌上瓶子里的一枝康乃馨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她干脆请服务员拿走了花，心里忍不住开始抱怨了，一把年纪的相亲，好歹约个风轻云淡的地方呀。

此时此刻，一个男士径直走来，他白色短袖衬衫，赤刮辣新，叠痕还在，黑裤子，皮带扎在外面，她看着，差点以为是谁进来开会了。只见他拉开椅子，欠欠身，说，刘女士吧？我是小齐。

自称小齐的他看上去也近60岁的样子，很拘谨，还有点机关风。她想起同学的介绍，说是她原先单位的同事，太太几年前去世，人不错。她迅速瞥了他，一想到相亲的男人大自己10岁，非常没劲，可要找比自己小的男生，还真没有机会认识。现在的人生，不是下坡路的问题，是无可阻挡地坐上了滑滑梯，直咕隆咚地往下滑了。

她落落大方点了炸猪排土豆色拉和两份罗宋汤，又要了两罐啤酒，然后一板一眼对他说，我们AA制。

他好脾气地点点头。说时迟那时快，菜立马就上来了。这速度，快过社区食堂，所以，两人间的前戏、开场白、预备以及序幕被眼前风风火火的西菜盖过了，情绪的细腻节奏也被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一把抹平。此时此刻，边上几桌的外地游客正在大呼小叫，一个小朋友从走廊的那边冲过去，啊啊啊地又往这边冲，很像在游乐园过暑假。

她吃起了炸猪排，猪排明显炸老，咬起来颇具拉锯感，唇齿之间很柴的猪排居然还很筋道，她放下刀叉，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啤酒，问，你为什么会来相亲？

他倒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说，这间餐厅之前还关过，我特地过来问一句，一听是要装修，心里蛮安慰的，很怕自己喜欢的熟悉的东西都没有了。

她说我没有问你餐厅，我问你为什么来相亲。他一笑，道，我父母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是在这里过的。

她看看他，那么细腻的男人，应该生活得很累吧。她说吃饱了，请服务员收理桌子，然后扫码，道，我买单了。他一愣，你不是说AA制吗？她强调，买单人家可不管这些，你可以转给我。我们互不相欠。

然后她去了卫生间，关门的时候，听见了手机里转账的声响，再一看，他是付了全部的。在同样低矮的卫生间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次清楚自己真的很“作”，这个年纪，要不作也不是如今的样子了吧。

当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他孤独地坐在那里孜孜不倦地咬着手指甲。她愣住了。然后迅速将餐费的一半再转给他，说，我走了。

他在路边追上了她，车来人往，阳光铺开，她被他叫住了。他说：“我咬手指甲，是我失礼了。”她看着这个紧张的男子解释：“五年前我爱人去世，我一直难过，难过的时候就习惯咬手指甲，我知道这不好不礼貌。”她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站在那里，拿出了手绢，擦额头上的汗珠，他朝她笑笑，眼睛看着她：我对你印象很好，你很直率。我想有新的生活和开始，所以才来相亲的。

她扭头看马路，摩托车嗖嗖开过，阳光大大方方倾泻，她看见马路对面有一间小小的杂货铺，她眼睛一亮，回头盯着他，我带你去买副手套吧！他一愣，目光迎接，什么？她看着杂货铺，一字一句道，当你想咬手指甲的时候，你戴上手套再试试，然后这个习惯就会慢慢改掉。

她往杂货铺走去，她感觉到他紧跟在自己的身后，很快，两个人就肩并着肩走路了，谁能相信他们半个小时前才刚刚相亲认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