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教室,我应邀给某校C班学生讲课。
孩子们手捧笔记本,排着整齐的队伍安静地走进录播教室。他们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校长和老师们善意的提醒还在我耳边回荡:“这些孩子反应可能有些迟缓……”但我分明看见,阳光落在他们肩头时,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节课我要教大家一个诀窍,”我故弄玄虚地说,“我的几个学生靠它在中考中实现了逆袭。”话音未落,我看见最后一排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生突然抬起脸,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其他孩子也纷纷点头,笑容在他们脸上绽放,像春风拂过原野时次第开放的花朵。
我们一起读《像水一样流淌》,陈忠实高考落榜后在父亲“像水一样流淌”的鼓励下走出阴霾,历任小学老师、中学老师、图书馆馆长,写出史诗般巨著《白鹿原》。陈忠实的故事在教室里流淌。我注意到靠窗的女生悄悄抹了下眼角,她的笔记本上写得密密麻麻。这让我想起办公室窗台上那盆朱顶红(应了“注定红”的好口彩,才果断下单的)——三个月前它还像个裹着红纸的土球,被同事戏称为“最失败的年货”。可就在上周,它突然抽出一茎嫩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节生长,今早竟绽放出两朵饱满的红花,在晨光中轻轻摇曳。
“请写写你们自己的‘拔节’故事。”我在教室里慢慢走动。他们或托腮凝思,或奋笔疾书。俯身时,我看见一个小个子男生的作文本上写着参军的梦想,“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古诗词被他写得力透纸背。而当写到体格瘦弱、眼睛近视时,字迹突然变得凌乱,像被暴雨打落的树叶。但在段落末尾,他又工整地抄下“会挽雕弓如满月”,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凹痕。讨论环节,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站起来讲述她的舞蹈梦。她说第一次站在舞台上时,觉得整个剧场的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后来因伤病不得不放弃,但她发现写作同样能让自己“起舞”。她的声音开始有些发抖,说到最后却越来越响亮,像极了那株朱顶红——最初只是怯生生地探出嫩芽,转眼间就蹿得老高。
下课铃响起时,还有几个孩子举着手想发言。我看见校长在教室后排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每个学生时,像是在看一株株正在拔节的幼苗。这让我想起杜老师说的那两盆朱顶红,当她被阳台上的那抹红惊艳时,她送妹妹的那株早早被扔进了垃圾桶。愿意等待的人,终会等到花开的那一刻。
我想起了昨天在自己班上的试卷讲评课。我表扬W同学的巨大进步——三个月前,他还是那个上课睡觉画画、考试开天窗的叛逆男孩;近日,变成了每天亲自把作业交到老师手里以讨一块“今天你最赞”的巧克力的“吃货”;昨天,竟然成了二模考一跃到124分的胜利王子,这一路蹒跚而来,书写了“拔节会有时”的传奇。出乎意料的是,他对自己124分的成绩竟丝毫没有沾沾自喜,他说,应该可以更好一些。好吧,让我们拭目以待,于无声处听惊雷。
就像那株朱顶红,在所有人都以为它不会开花时,突然绽放出惊艳的花朵。更奇妙的是,当第一茬花将谢未谢之际,新的花茎又悄然萌发。六个月来,究竟是怎样的阳光、怎样的温度、怎样的空气,才唤醒那沉睡的种子,而又是何等的爱心、耐心才催生“拔节会有时”的信心。
研讨结束时,暮色已经漫进走廊。经过教室,我看见几个C班的孩子还在埋头写作业。我想起陈忠实笔下那些像水一样流淌的岁月,想起孩子们作文里写的梦想与挫折。教育不正是这样吗?给每颗种子同样的阳光雨露,然后静待它们以自己的节奏生长、拔节、开花。有的早一些,有的晚一些,但只要耐心守候,终会听见生命拔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