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
我难以想象,汽车发明前,男性是如何度过他们的童年的。家中的男孩不到两岁,几乎以玩具车为生命。他人生中的第一辆汽车来自他的父亲。出生的第七天,他的父亲兴冲冲地取回一个快递,拆开小盒,是几辆塑料惯性车,大半个手掌大小,色彩饱和度极高。我嗤笑,并质疑材质安全。现实是,男孩丝毫不搭理我手中的黑白卡片,却紧紧盯住其貌不扬的橘色小车,片刻不离。他的父亲朝我挤眉弄眼,炫耀着父子默契的胜利。
家中的北面邻近高速,车流常年不息。能坐之后,男孩最爱的是坐在高高的餐椅上看车。车辆越庞大,他越兴奋,比如,见到卡车的欢喜程度胜于货车,货车胜于公交车,公交车胜于小汽车。若是能发出声光,比如看见警车、救护车与消防车,那更是手舞足蹈、无法自已。有一段时间,男孩突然不爱吃饭。但只要把小勺朝阳台虚空一指,做出极其夸张的表情,说一句“大卡车吃一口,宝宝也吃一口”,他便应一声,乖乖张嘴。当我把盛满食物的硅胶小勺怼进那张樱桃小嘴中,不免感叹汽车对于男性的魔力。
后来,男孩学会了独立行走,他爱上了垃圾车。每天早上七点半,垃圾车准时出现在小区后门。只要高喊一声“垃圾车来了”,男孩就会摇摇晃晃,迅速跑到阳台,趴在木质矮柜上。他目不转睛,偶尔抬手,短粗的手指指向垃圾车,发出不明内容的婴语。此时,我不需要任何互动、讲解以及看护,这是每个清晨最放松的时刻。可惜,轻松一刻总是短暂的。短短五分钟,垃圾车收完垃圾,打道回府,“婴语”的语调急转向上。他正在转头,朝我看来。我眼疾手快,迅速抱他站上矮柜,目送垃圾车缓缓驶离。我的内心闪现一个疯狂的念头:也许住在垃圾站附近,也不失为一个人生选项。
对真实的车辆,男孩终归只是远观。这一切,因一辆挖掘机而改变。那天,我带他去隔壁小区活动。小区内正在维修,路边停了一辆橘色挖掘机,和他的第一辆玩具车同样颜色。路过之时,他在推车内撒泼打滚。他回头,指着我,又指向挖掘机,咿咿呀呀。我推他靠近,他稍安静,又开始挣扎。当我把他抱下推车,脚一沾地,他摇摇晃晃奔向挖掘机。距离挖掘机的一米处,他停下,望向我,又开始咿咿呀呀。在那个傍晚金色的夕阳下,有一个年轻女子护送一个男孩在抚摸挖掘机。他们从车头摸到车尾,又从车尾摸到车头,手里满是污泥。
回家后,我立即下单一套工程车和配套绘本。一连一周,男孩都在玩挖掘机、翻斗车、推土机、起重机与搅拌车。他最爱的仍是挖掘机。他迷恋于挖积木的游戏。用挖掘机的挖头将积木放到推土机上,再转移到卸货车的翻斗中,最后放进沙滩桶。他常常打开工程车的书籍。也因此,我认识了履带式与轮式挖掘机,正铲、反铲与抓铲挖掘机等不同种类。独自一人时,男孩拿着挖掘机在空气中比来比去,叫着“挖挖挖”。推他出门,看到马路上飞驰而过的搅拌车,他喊着“拌拌拌”。兴趣真是最好的老师。
当“我是挖掘机”的歌在家中不断循环时,我发现,他的父亲把微信头像换成了挖掘机。就是那辆停在小区路边的橘色挖掘机。在翻烂的工程车绘本上,我又看见了一辆手绘挖掘机。一幅草图,寥寥几笔,但那是挖掘机。我捧着绘本看向这对父子。工程车一字摆开,他们正在玩挖积木的游戏,父慈子孝,默契无间。我仍不理解这份热爱,但我已被这份热爱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