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
久居车水马龙的繁华之中,要保持“中隐隐于市”的平衡自洽,我有三大“祖传心法”:听评弹、咏诗词、观修竹。
评弹,是我学龄前记忆中日日绕梁的家的背景音。黎明即起的外公,洒扫庭除的同时,必定会打开收音机,轻轻播放令人耳愉心悦的“江南晨曲”,将我一点点自然唤醒。这样醒来的我,被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三弦琵琶音和似懂非懂的吴侬软语抱持着,从来不知何谓“起床气”。
收音机总是从早到晚开着,外公总是能调到我最喜欢的频率、听我最喜欢的节目,风雨无阻。午后,当广播里传来“下面请听弹词开篇”时,忙碌了半晌的外公便会泡杯清香四溢的茉莉花茶,在我身旁的摇椅上坐下来,一边看我习字,一边跟着广播轻摇竹椅、轻声哼唱……其实,广播里播放的音乐远不止评弹,外公也从未带我至江南,然而,外公的超然与安详却让评弹成了我的“百忧解”,无论何时,只要一小段、便可秒回童年、幸福满满。
当然,听着评弹“下江南”,这样的幸福还会翻倍,因为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同时咏诗词、观修竹。
这次去扬州,扬州的诗词自不消说,最令人动容的,莫过于偶然听见当地导游骄傲地对游客说:“自古以来,我们这里的乞丐都会作诗,乾隆皇帝还和过一个诗丐写的诗呢!”导游引以为傲的“诗丐”,名叫马体孝,其实祖籍山西,因家庭矛盾而漂泊到扬州宿迁。虽乞讨为生,但仍保持着文人的清高和节气,最后冻死路边,胸前还藏着绝笔《怀中诗》:“拙性从来似野牛,手携竹杖至江头。筠篮背月悲残夜,歌板临风唱晚秋。双足踏穿尘世路,一身卧遍古荒邱。从今不复傍门户,蹠犬何须吠不休。”
不止诗丐,还有“鹤冢”。鉴真大和尚曾做住持的大明寺里,有一座石碑,写着“鹤冢”二字,碑文记载着一段浪漫而感人的故事:1893年,时任住持星悟禅师养了一对白鹤。后来,雌鹤因病离世,雄鹤昼夜哀鸣、绝粒而死。禅师深受感动,为双鹤修了坟冢,并请人写下碑铭:“世之不义,愧斯禽。”在鹤冢边静坐须臾,看修竹青青、观想130多年前的鹤侣情深,内心祝福着这些年来找我做过婚姻辅导的夫妻们,紧接着,收到了一对新人分享的刚领到手的一纸婚书——古意盎然的婚书之上,一圈凤凰于飞、芙蓉吐蕊和喜字窗花等图案,环绕着六行古法竖排的手写体婚约誓言:“玉垒情深,芙蓉意重。两姓联姻,良缘永结。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锦城之盟,载明鸳谱。”落款:“成都民政局。”忍不住湿了眼睛——多么诗意的誓词和祝福,难怪有人专门飞去成都领证结婚……
原来,让年轻人相信爱情、向往婚姻、生儿育女的,是长辈们在“听评弹、咏诗词、观修竹”等暂停瞬间留下的、美好安宁的生命状态和生生不息的活着的意趣,是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顺境抑或逆境,都可以“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的气宇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