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
当我站在卡萨布兰卡瑞克酒吧的深色的铁门前时,正是黄昏时分,阳光依然耀眼,从海上吹来的凉风带来的夏天特有的水腥味,让人意识到,我所置身的卡萨布兰卡并不是幻觉。而眼前这座紧邻滨海大道的白色的三层楼房,还有门前的两棵细长的棕榈树,以及二楼阳台上面的黑色的“瑞克酒吧”(RICK’S CAFE)的字样,也都是真的。
到卡萨布兰卡来旅游,瑞克酒吧是很多影迷的打卡胜地之一,因为那部名噪一时的以二战为背景的好莱坞爱情电影《卡萨布兰卡》(Casablanca)的故事就是在瑞克酒吧里上演的。这部1942年拍摄的影片中由亨弗莱·鲍佳主演的酒吧老板瑞克和扮演其前巴黎情人艾尔莎的英格丽·褒曼的形象早已成为影史经典。如今我站在酒吧门前,似乎只要推开门,就可以看到黑白电影里的一幕,瑞克正穿着西装在里面忙碌,他的朋友黑人钢琴师山姆正边弹着钢琴边唱着那首著名的《时光飞逝》(As Time Goes By),歌唱着永恒的爱情,而艾尔莎正和丈夫坐在吧台边一边对瑞克旧情复燃,一边想着如何通过瑞克搞到一张宝贵的通行证让自己反抗纳粹的丈夫远走高飞,尽快逃离这个危机四伏遍布纳粹分子的地方。
但是,这个瑞克酒吧实际上并非电影里的那个真正的瑞克酒吧的原型,因为真的瑞克酒吧远在加州好莱坞的摄影棚里。在1942年拍摄这部电影时,卡萨布兰卡正处于德国纳粹控制的维希政权的统治中,所以影片所有的场景都是在好莱坞影棚里拍摄的,而非实景拍摄。当然,卡萨布兰卡当时也更没有这个名为瑞克的酒吧。也就是说,瑞克酒吧只存在于《卡萨布兰卡》这部电影里,或者说,只存在于当年的摄影棚里,只是如今时光飞逝,那个摄影棚里曾经存在过的瑞克酒吧也早已消失。
而卡萨布兰卡现在这个“真”的瑞克酒吧,不过是2004年一个粉丝按照电影的场景布置的。
可能正因为这个原因,很多了解这一幕的人来到这里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即虚构的电影场景竟然变成现实,就像梦也变成了真的一样,多少总是让人感到有点不“真实”。而与此同时,也让我们觉得我们所拥有的现实似乎也因此变得不那么“现实”了,这让人不免感到,不是现实是梦的材料,梦才是建构现实的材料。
这样的感受当然不是我只有在瑞克酒吧才产生,当年在伦敦贝克街221B福尔摩斯的寓所前也产生过,相信每个福尔摩斯迷来贝克街打卡时都会有一种真“假”难辨或者真实和虚构融为一体的感觉。甚至,我觉得就是“真”的福尔摩斯来到这里,也会觉得这就是自己曾“真”的住过的“家”。而这一切不过都是来自作家柯南·道尔的虚构。
其实,我们在这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因为《红楼梦》的影响,北京和上海都建了个大观园,尤其是北京的大观园还是为了拍摄1987年版的《红楼梦》电视剧严格按照《红楼梦》里的文字描述建成的。所以,倘若曹雪芹本人可以复生,或许会以为这就是自己曾生活过的大观园,说不定,他还会因此灵感大发再根据这个大观园来重新“修缮”自己的小说里对大观园的描写。而这些年来,随着所谓的文化产业或文旅产业爆炸性发展,很多地方更是脑洞大开,如根据《金瓶梅》或《水浒传》里的描述建造“西门庆故里”或“王婆茶馆”这样的劲爆举动早已屡见不鲜。
这当然已经不是王尔德所说的那句著名的“不是艺术模仿现实,而是现实模仿艺术”那么简单了,现实本身就包括艺术所构造的一切不现实的东西。如今网络的虚拟现实更加突出地表明了现实的真正的含义,那就是现实不仅仅是我们所寄寓的可感的世界,更包括我们视为不可感的虚拟的现实,它们一起构成了我们不假思索称为“现实”的东西。
也许,这是因为我们作为世界上的短暂的旅人,从来就不满足于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有限的时空里的配置,也从来不愿意囿于身边的可见且可知的现实,我们更希望根据自己的梦想创造出更多的现实,让未知变有知,让陌生变熟悉,直至让虚拟成现实。这就像我们的心灵从来不愿被肉体和精神所囚禁一样,因为不管何时,我们都总是渴望生活得更多,也渴望生活得更远。或许正因为有着这种永远的渴望,我们才得以生活在当下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