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丹妮
前几日在单位食堂,一同用餐的九五后同事说,最近不知怎么总有些感怀情绪。一翻农历,已近白露,入秋了。悲秋大约是年轻人专属。而我,稀里糊涂将跨入不惑之年,心绪不再起伏,亦难有伤感,或许我也入秋了。
女儿喜欢秋天,秋日五彩斑斓的叶子,金灿灿的暖阳,在她心里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我喜欢秋天,白露前后不仅是我的生辰,也是一年中难得的静谧——上海的秋天是很短的。
夏天是生命的绽放,骄阳似火,人生海海,青春的故事几乎都发生在夏天;到了秋日,万物褪去浮躁,湖面由碧绿开始泛鎏金,摩肩接踵的游人也稍稍收敛,暑假结束,人潮散去,游人三三两两,一切恢复往日磅礴苍凉的常态。
好友定居亚特兰大十余年,每年9月后回沪,一年只得见一次。少女时代的秋天,我们擦五彩斑斓的指甲油,把自己套进各式小裙子,馋各种吃食。入秋后,淮海路上长春食品店月饼出炉,糖炒栗子香气飘到人行道上,鲜肉月饼我只买一个,趁烫的时候,酥皮肉馅一起入口,油脂与碳水混合的味道;斜对过光明邨熟食档口日日排队,但楼上午餐去得早还有空位,那时,常常吃的点心是虾肉小馄饨配三丝春卷,光明邨的三丝春卷似乎撒了许多面包糠,酥脆的口感很受周边食客欢迎,我嗜甜,一般还要加一碗酒酿小圆子。9月秋老虎肆虐,为避暑热我们钻进老大昌吃核桃冰糕,我买黄油渗到外包装牛皮纸的咖喱饺回家当夜点心。妇女用品商店所在的培文公寓背面兴安路上有一间徐其修凉茶铺,是我们当时私藏的宝藏小店,各种古法凉茶当日熬煮,爷叔入秋后开始炖银耳皂角桃胶羹,每次盛满满一大碗,“来得巧,刚刚烧好,小姑娘尝尝看,当心烫”。那时的社交网络没有如今发达,我们不看任何美食榜单,只用脚投票,所有相熟的小店和老板,都是“吃出来”的情谊。
凉茶铺对过的本帮小饭店兴安餐厅,好友去年初秋返沪相聚还去吃过,响油鳝糊、酒香草头、炒蛤蜊、椒盐排条……普通食材,家常味道。这几年网红餐厅多了,可是游子飘荡在海外,想念的还是这一口。去年9月初秋的夜,夜蝉鸣叫,梧桐树树冠落在柏油马路上是巨大的阴影。小店打烊,我们依然恋恋不舍,在路边拥抱告别,祝福彼此未来一年。
一年又一年,中年以后,不再为赋新词强说愁了,相逢只道,天凉好个秋。
秋日,上班沿华山路骑行,这是一年中骑行最美的时候,街道两旁都似陈钧德先生的油画。手机震动了一下,这几日返沪前夕,好友在亚特兰大住处附近的森林跑步时发现路边有鹿和松鼠出没,手机上迅疾发来,便立即看到了她所生活的区域的广袤橡树、雀跃小鹿。多年前认识的俄罗斯堪察加的向导今夏因遭遇强烈地震海啸,工作被迫中断,灾难过去,堪察加生活恢复如常,他的微信朋友圈又再现了生机盎然的自然景象,克柳切夫火山再次喷发,那智湖的熊开始出没……蓬勃之后,下个月,这些棕熊又行将冬眠。
这个每天发生许多剧情的宏大而庞杂的世界,或许普通人能守住的只有身边的小生态和确切细碎的日常生活。人生的盛夏已过,秋日是璀璨夏花绽放后的中场休息,是结局尚未水落石出盖棺论定的延宕。在这漫长的延宕里,我们期待重逢,见可心的人,吃些可心的食物,道一声,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