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扬
今年9月,在《新民晚报》96周年报庆之际,我奉报社之命,筹策了《九六拾贝——新民百年报史馆藏品展》。展览设于上海报业大厦大堂,规模不大,观者不少。
在第一个章节《老将出马》中,有两份报刊,是报史馆新近收到的捐赠。一份,是1946年1月17日出版的第15期《文萃》。《文萃》,1945年10月9日创刊于上海,属中共领导下的政论性刊物,初为文摘性周刊,后转型为时事政论性刊物,亦刊特约稿件。这期《文萃》的封面上,用粗黑体醒目地标出赵超构的文章:《一个新闻记者眼中的言论自由问题》。检《赵超构文集》,此文原刊于1946年元旦的重庆《新民报》,原题为《新春开笔,自由大吉》,有新年献辞的意味。《文萃》摘编时,改了标题,并删去了开头两段和最末一段,但未损文意,核心意思尽在,且更鲜明。
在国统区写文章,既要写得出,还要发得出。对此,写过《延安一月》的赵超构自然是有着丰富经验的。文章开始部分,赵超构自问自答:“……我们迫切需要的是些什么呢?我相信读者一定能够替我们回答:‘言论自由’。”接着,他委婉地写道:“现在的情况固然好了,但是还可以更好一点,还应该更好一点。”
赵超构这篇长文,原有六个小标题,《文萃》保留了后五个:第一个是“漠然的不安”,这是自况,说这种不安“使得我们本来想怎样说而终于没有说”;第二个为“是不是卑怯”,分析了“卑怯”是普通人合理的通性;第三个乃“自由与法治”,指出“言论自由是应当以一般人所能运用的范围为标准的”,这就需要“以必须严格的法治为保障”;第四个是“病态的自由”,指出“真正的言论自由,不应用武力保障,也不应该受任何势力的保障,只应当由严格的法律来保障”;最后一个小标题为“新闻政策要改变”,希望“政府和指导宣传的机关”从今天起“完全致力于保护言论自由的工作”。这篇写得克制而委婉的文章,直指国民党当局钳制言论自由,并提出言论自由需要法律保障,应该让所有人都能畅所欲言。
赵超构写这篇文章时,距抗战胜利不足半年,尚在第二次国共合作期间,国民政府仍在重庆,重庆还有《新华日报》的存在。这是赵超构发表这篇文章的时代背景。距文章发表不到半年,国民党当局就发动了全面内战。三年内战,战场上的搏杀固然惨烈,在国统区的《新民报》和赵超构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倾向进步的《新民报》饱受当局的威胁和干扰,在上海办报的赵超构开始是被架空,剥夺了办报的决策权,1948年11月,他不得不避险香港。也正在此时,解放军在战场上以摧枯拉朽之势节节胜利。于是,1949年2月27日,赵超构便与柳亚子、马寅初、徐铸成等27人登“华中号”货船,离港北上,前往北平,参与共商建国大计。5月13日,周恩来会见新闻界人士,向赵超构布置南下接管《新民报》的任务。5月25日,解放军进入上海市区,苏州河南岸解放。赵超构返回新民报上海社。上海《新民报·晚刊》照常出报。5月27日,上海全境解放。6月5日,赵超构出席陈毅市长召集的各界人士座谈会。这段时间,赵超构的心情一定是极为舒畅的。
展厅里的另一份文物,正是这一时期的出版物:1949年7月7日的《大公报》上海版,第十二版上发表了赵超构的文章《新闻工作者的大解放》。他欣喜地说:“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尤其深刻地感受到解放前后的重大变化。”他欢呼道:“把我们工作者从老板手里解放出来,从个人的生活圈子里面解放出来,从反动派的统治之下解放出来,开辟了新闻工作者直接对人民负责的服务道路,这是中国新闻工作者的大解放,新闻史上的大进步!”此作未见于《赵超构文集》,或为轶文。
从争自由到庆解放,一刊一报,两份文物在报社大堂并肩而悬,无声地叙说着时代的巨变,以及知识分子在时代洪流中的选择和心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