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一趟垃圾,对严老伯而言已成难事
严老伯每天都要吃很多药
他曾是老年康复中心医生,兢兢业业服务病患;他亦是《新民晚报》的老读者,与晚报结缘几十载。如今,年过八旬、定居宝山区蕰川路1438弄华馨苑的严老伯自己也成了需要帮助的人。在这位身患多种重病的老人向“新民帮侬忙”发出的求助信里,核心诉求竟是围绕一袋无力丢弃的垃圾……
疾病缠身 步履维艰
严老伯所居住的华馨苑小区由联排别墅和多层公寓组成,约400户居民。目前,小区唯一的垃圾投放点设在东门附近,而严老伯住在小区最北侧的联排别墅,距垃圾投放点约八百米。今年3月,他因第二次心梗安装两个支架后,腿部无力,行动只能依靠拐杖和电动轮椅,以往尚能勉力完成的扔垃圾之路,如今却显得力不从心。
在严老伯家中,记者翻看着老人拿出来的厚厚一沓病历。今年3月的出院小结诊断显示他患有不稳定型心绞痛、陈旧性心肌梗死、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高血压3级(极高危)、2型糖尿病等等。此外,他还患老年性眼底黄斑变性,左眼几乎失明。严老伯每天需要服用大量药物,一顿就要吃三杯计量的药片,书桌上多层分隔的药品收纳箱里密密麻麻堆满各种药瓶。
81岁的老伴徐阿婆也是乳腺癌患者,经历手术切除后,如今却要全力照顾老伴,每天为他煎中药、拔火罐,丈夫的后背皮肤上满是敷膏药和拔火罐留下的痕迹。“她照顾我都很吃力,如果每天还要走这么远倒垃圾,实在是有心无力。”采访中,严老伯说话喘气,语速缓慢。
困难重重 求助无门
因为腿脚没力气,体重近两百斤的严老伯曾在家多次摔倒,每一回,体力不支的妻子都需要借助矮凳子才能勉强将他扶起来。“每次拉他起来,我都是一身汗。”前几个月,严老伯在自家花园摔倒,喊叫许久,才被徐阿婆发现。“万一他出门倒垃圾摔跤了,怎么办?”徐阿婆佝偻着背,无奈说道。
记者跟随严老伯体验了从家门口到垃圾点的全程。即使乘坐电动轮椅,这段八百多米的路程也走了近十分钟,加之小区道路不平整,水泥路面开裂起砂情况严重,对患病的严老伯而言,这段路充满风险。
虽然和儿子一起生活,但儿子长年出差,几乎很少在家。为解决倒垃圾之事,严老伯多次向物业求助,希望保洁员能帮高龄老人代扔垃圾。“物业说没法管,因为这算‘私人’垃圾,要求我与保洁工私下商量。”居委会建议找长护险阿姨帮忙,但严老伯很无奈:“长护险是为失能老人提供照护服务,不包含倒垃圾。何况每周只有三次,那别的时间怎么办?”
老人之忧 如何能解
记者来到管理该小区的德清物业,物业经理强调,小区三位保洁员只负责垃圾投放点清理,帮业主倒垃圾不在物业服务范畴内。“之前保洁员替老人代扔过一段时间垃圾,后来因垃圾袋四周都是蚂蚁,弄得清洁车上到处都是,就此作罢。”
小区所属的天馨花园第一居委会相关负责人坦言,社区对独居老人有帮扶政策,但严老伯日常和儿子一起生活,不符合特殊人群照顾需求。“我们也会和物业再沟通,看看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上海老龄化程度日益加深,类似严老伯的情况将越来越普遍。如何构建更加完善、人性化的社区养老服务体系,已成为刻不容缓的社会课题。
令人欣慰的是,改变正在发生。近期,市民政局联合市房管局印发《上海市推进“物业+养老”服务试点方案》,从今年4月开始,首批在徐汇、黄浦、长宁等区开展“物业+养老”服务试点。这一政策为破解严老伯的困境带来了希望。
“我一生为老年人服务,如今自己也成了需要帮助的老人。”严老伯说,他期盼社区能建立更灵活的服务机制,为像他这样“非独居但实际无人照料”的老人提供基础生活帮助。“希望‘物业+养老’的试点能早日推广到我们小区,让更多走不动的老人能安心居家养老。” 本报记者 季晟祯
记者手记
在严老伯家中,门口堆着的一袋垃圾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庭的困境。
采访中,记者不断在思考:为什么我们的社区服务体系,接不住这样具体的求助?物业说“不在服务范围”,居委说“不符合政策条件”。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职责边界,却没有人愿意多走一步。这不是某个人的冷漠,而是一套尚未做好老龄化准备的社区服务系统——它还在用对待普通业主的标准,来应对失能老人的特殊需求。
上海已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走在各个小区,随处可见拄着拐杖的老人、坐轮椅的长者。他们中的很多人,都面临着和严老伯相似的困境:子女不在身边,身体每况愈下,连最基本的生活事务都成了挑战。
严老伯家到垃圾投放点的八百来米,是衡量我们社区养老服务水平的一把尺子。这段距离,丈量的是一个社会对人的晚年生命的尊重与关怀。
离开时,严老伯拄着拐杖送到门口:“我当了一辈子医生,知道人老了都会这样。只是希望我们这些老人的难处,能被更多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