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南加最高峰

胡展奋

后天就要回上海了。早晨看天气晴朗，我忽然建议去洛杉矶东部的大熊湖。太太与孙囡虽觉意外，但也想尝尝“说走就走”的断离之乐，便齐声叫好。

毕竟事出仓促，几乎没吃早饭，只带了饮水和干点便驾车出门。直至山脚才查谷歌，发觉我们要翻越的居然是海拔3506米的南加州最高峰“圣戈尔戈尼奥峰”，而海拔2060米的大熊湖则深藏在圣贝纳迪诺山脉的腹地，换句话说，必须翻越3506米的圣戈尔戈尼奥峰，才能一探山腰的大熊湖。

说实话，后座毕竟有孙囡。一想到3506米高的盘山公路，我的两膝有点飘，然而已到山下，岂可回头，只能油门一踩，上苍保佑。

盘山道的陡峭远超想象。当年修路的已经尽量为开车的设想了，平均每2公里就有一处半圆形的缓冲区，以便会车，一些盘山路的坡度接近40度，因此沿途不断地闪现“限速20英里”“限速15英里”的提示牌。于是，横下一条心的我一边开，一边冒冷汗，想着“上山容易，下山难”，待会儿如何下来呢？大抵车到山腰时，往下一瞥，魂飞魄散，白云如棉絮，公路似绦带，山下的建筑渺如纽扣，贴着悬崖蹒跚，对面又不断来车，偏偏美国佬开车又极其彪悍，“呼”！“呼”！一辆辆几乎都擦着反光镜而过，惊得我黄汗一身身地淌，很快后背与胸口全都湿透。

最后翻越3506米高的主峰——圣戈尔戈尼奥山口时，简直是一米米地挪，双眼半闭，视线收窄，只看前路轰油门，绝不向右侧的深渊窥视。

所幸盘山公路很快向下，而且天赐一个大缓坡，到达大熊湖时发觉它其实是个群山环伺的大如杭州西湖的高山湖泊，最深处约60米，其海拔比我们黄山的最高峰——1864米的莲花峰还高出200米呢！即令盛夏，夜间温度也仅10摄氏度，其水源来自雨水和融雪，湖中鱼类品种良多，鲈鱼、鲤鱼、鲑鱼，随处可见锦鳞游泳。湖周四顾都是“青天削出金芙蓉”的巍峨群山，久望令人顿生出世之想。而事实上沿湖可尽享钓鱼、划船及湖畔烧烤之休闲，向晚可住温暖的小木屋，屋内有便利的厨房和娱乐设施，至此我们才觉得“说走就走”的任性未免太过孟浪，没带盥洗用品、替换衣物，怎么享受浪漫的小木屋呢？当然，我们尚可租用小艇，悠游湖中，极目湖岸尽头，有锥形的火山口和著名的北岭滑雪场，洛杉矶地区唯一的滑雪胜地。

然而这一切都没我们的事了，因为下山的路再次令人惊恐万状，陡坡的硬核俯冲，踩得刹车“咔咔”直响冒青烟，频频的点刹和跟刹以及一个个扑面而来的急转弯，伴随着后座囡囡的惊叫声，以致整个车内充满了末日感。最糟的是两耳的鼓膜偏偏这时疼得人龇牙咧嘴，说是“高山反应耳压疼”，为啥糗事一起来呢。

死活熬过了最险路段，我干脆溜边歇了，手机却意外地响起，那是“前圆号演奏家”林伟樑：“……怎么，翻越了圣戈尔戈尼奥山口？”他的声音有点大：“你俩真是无知无畏，不换上防滑胎是不可原谅的……”

听了腿肚子又阵阵转筋的我，其实只是误打误撞地翻越了“最高峰”而已。世人论成败多半模棱两可，侥幸成事的叫天意，意外失败的也称天意。

谁说得清呢，在这误打误撞的圣戈尔戈尼奥山口。